她突然停下, 尾随在后的花俟躲避不及,脑袋与她削薄的背碰个正着,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心,听谢浮名继续道:“阿盈走了数百年,这世上还记得她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一个,冥君一个,眼下又多了你,我很开心。”
花俟揉着揉着便没了动作,怔了怔。
青丘狐族寿命很长,她成年不久,从未经历生死大事,却鬼使神差地在这一刻明白了谢浮名话中深意。
身亡命殒,黄土埋骨,只要一直有人回头顾,便不算真正的死亡,唯有无人再怀念,与之相关的人与事也随之消失,世上再无她的痕迹,才是一生的终点。
谢浮名与阿盈的故事,花俟头先只是当个谈资听听罢了,这会儿却忽然有了应当珍视的感觉,道观里懒懒散散却心地善良的阿盈,可以没饭吃却不能没酒喝的阿盈……不再是一片模糊的单薄的剪影,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渐渐有了些分量。
竹屋前,谢浮名立于房檐下向她释然一笑,花俟却不大笑得出来,只好将眉眼难看地弯了弯,算是笑过了。
仅仅是谢浮名心中千万分之一的阿盈,便牵绊住了花俟的唇角。
她终于十分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该随意提起阿盈,也晓得阿盈何以狠心给谢浮名服药,叫她忘记她,回忆愈深愈沉重,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起的。
“走罢,弥因的情况你也见到了,她一日比一日睡得沉,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青丘之行宜早不宜迟。”
“好,咱们这便去同怀疏商量。”
步入竹屋,沿着青石小径来到院子里,只见两人都在,话起了个头便知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于是移步到亭中坐下来细细商谈。
“你我定下的交易是为你妹妹寻回魂魄,使她魂魄归体,回返正常,却不料期间枝节横生,如今唯有请青丘老国主为她重塑命魄方可彻底了结这桩生意,我却帮不得什么忙了。”谢浮名道。
李怀疏轻轻一笑:“若非谢老板应承此事,我还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你帮的忙已经很多了,反倒是我,无以为报。”
重生不久,她便去西市半间凶肆找到谢浮名,说是谈生意,但人家要的三两骨她根本无法兑现,明知付不出钱仍腆着脸皮上门,实在是因着忧心七娘安危,又无计可施,怎知谢浮名竟会答应她。
“非也,事实上……你的三两骨已给过我一次了。”
除却花俟有些猜测之外,其余二人俱都面露讶异,谢浮名喝了口茶,娓娓道来:“那日,你走以后,我将平时用来记事的册子翻了翻,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冬月望日,李怀疏,非灵媒之事,她生得好看,破例’。”
“我记性不好,生意一了便抛诸脑后,很难再想起,但有文字佐证,你我之间应是有过交易的,你生得漂亮,我前后为你破了两次例,一次管了分外之事,一次没要三两骨。”
冬月望日,沈令仪曲起指节在膝上轻叩,慢慢想了起来。
望日之后不久,缠绵病榻多年的贞丰帝驾鹤西归,幼帝继位,李怀疏领先帝遗命,行宰辅职权,幼帝也听之信之,她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一声令下,石浦关关门大开,北庭十二军不战而入,长安危矣,幼帝危矣,天下人指她实乃权佞的恶名也愈演愈烈……
经谢浮名这么一说,往昔回忆也浮上水面,李怀疏不知沈令仪正深深地看着自己,倾耳向谢浮名方向,付之一笑:“不只谢老板记性不好,我竟也不大记得了。”
她印象中是有这回事,王朝易主,宫中生乱,她料得恩师会以先帝所赐的文人剑死谏,便寻来一武功高强之人,请她务必将不会听劝的恩师带走,使其远离长安。
但那人身穿白衣,戴着半张金箔面具,露出的另外半张脸与谢浮名几无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