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亭中,她着一身圆领袍,懵懂青涩的年纪,却已开始心疼受血咒牵累日渐消瘦的父亲,更称自己愿意替父亲赴死,但求老天将她错认作男儿……

那边厢,沈令仪送客出去,花俟有些心烦气躁,借口溜走了,留下她与冥君。

沈令仪无意走远,只是察觉冥君似乎有话要说,便同她多走了一段路。

“李姑娘的玄眼还回去了,她的眼疾几时能好?”

冥君止步河边,沈令仪稍隔远些站着,水面清晰地映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她举目远眺,也不知究竟望向何方,应说:“不知,她这眼疾说不准的,有时好得快,有时好得慢。”

“以一己之力与天作对,勇气可嘉。”冥君貌似赞赏,却蓦地话锋一转,侧脸问道,“你认为她真的扭转乾坤改变历史了么?”

沈令仪未迎向她的视线,默然将眼神挪了挪,仍望着波澜不兴的河水,好像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趣似的。

“你有你的命数,她有她的命数,人间自然也有人间的命数,假使天命这么轻易便可违背,代价也只不过是挨几道痛得要死的鞭子,或是像青鸾那般被贬到无尽墟来苦修,但仍保留着仙籍,本君也想辞了这君位逍遥快活去,你说是也不是?”

冥君兀自笑了笑:“作为冥君,其实我是该感谢李姑娘的,若没有她,人间早就战火遍地,生灵涂炭,冥府要收尸揽魂,我也清净不得。”

她微微眯起眼,像是被风吹得双眼酸涩,但岸边根本无风,她也没有施法呼风唤雨,犹如普通人那般立于天地间,静静感受着什么,片刻后,舒展双臂道:“忘了忘了,小狐狸这玉清峡是虚幻之地,司雨天官鞭长莫及,难怪嗅不见半分湿气。”

“但假的作不了真,沉溺于再好的美梦也会有醒来的那日,这场雨……迟早会下的。”

是啊,无尽墟一行对她们来说,不也是虚幻的美梦么?沈令仪在衣袖中捏住了自己的指尖。

冥君弯腰拾了枚圆润的石子,瞄准了一处便掷去,石子很快坠入河中,在周围荡起阵阵水纹。

“可惜,可惜。”冥君抚掌,叹息几声,似乎只是在遗憾自己不得其法,这石子漂得不远。

她自说自话,不觉无聊,摘了根野草在手边把玩,草色枯黄,少女的肤色在反衬之下愈是雪白娇嫩,微风吹起她彩绳珍珠串起的发丝,似乎真是个妙龄女郎。

“我这便走了,无须相送。”

随即转身,举步忽又顿住,未回头,仅留给沈令仪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你来这里也有好几日了,人间过去了十天?半月?或是更久?陛下就这般放心将江山交给旁人,不怕生变?”

冥君以为这次依旧无人应她,正想离开,沈令仪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我手中的是怎样一个江山。”

开国草创艰难,要重振河山,新修法度,万事开头难,但那时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建设家国,百姓休养生息,文臣武将各归其位,处处皆呈现蓬勃生机。可圆月会缺,盛极必衰,历经两百多年的大绥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保江山本就不易,况乎中兴?

世家盘踞,权臣蠢蠢欲动,朝堂中革新与保守两派争端从未歇止,利好女子的政策法令施行受阻,内忧外患,在她在位之时必生战事,早晚而已。

“原来陛下留有后手,如此,我便明了。”冥君道,“既知千难万险,仍执意与她走这一遭,情也有,勇也有,陛下少年心性未改,倒是叫我这活了千百年的所谓冥君生了些许艳羡。”

冥君离开以后,沈令仪又独自一人待了许久,河边起了风,她也像方才冥君那般眯了双眼,后背的伤还未见好,想起那日花俟不经意间的一句感慨“你身上龙气残缺,难怪你们在无尽墟的每一步都走得比我预想中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