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寸寸神经, 她入无尽墟时走的不是渡魂道,亦未录入籍册, 算不得真正的鬼, 但脱离了肉身的魂体被剑洞穿也会这么痛么?
李怀疏惨然一笑, 抬腕将面具彻底摘下,红绳顺着沈令仪身后长发滑落,清脆的一声,狐狸面具摔在了地上, 红色涂漆描摹出的狡黠笑容灰扑扑地跌进污水中。
黄泉井边初遇, 食肆里喝茶谈天, 在集市里偷偷观察她身形, 面具底下那双光影浮动的眼,同样生着薄茧的柔韧指腹……熟悉之处越来越多, 其实早就埋下怀疑,但她矢口否认,谎言信口拈来, 才会使自己以为这般短的时间内竟然芳心另许, 实在放浪轻佻,自愧自惭,不愿面对。
李怀疏指间抚过沈令仪面颊, 唇边似是疼得抽气, 又依稀带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认命般道:“我怎么……永远也绕不开你。”
碎叶城近得好似伸手便能摘到的圆月浮现眼前,远赴塞外陪伴外祖母的数月间是她一生中最欢愉的时光,她正是在那里遇到了沈令仪。
一人化名沈三,要进城寻亲避难,一人口称三娘,也要进城做生意,她们的故事好像总是以相互欺骗与拌嘴怄气作为开篇。
起初伪装作一对主仆,哪知途中遭遇沙匪,李怀疏与鹿仞清絮等人走失,沈令仪口中嫌弃她这个小瞎子小矮子拖累步伐,却从未撇下她,也多次护她救她。
说来也巧,鹿仞为沈令仪做的面具被大漠狂沙卷走的刹那间,她的眼盲突然痊愈,头一次晓得俊美清丽这样的形容也能用在少女身上。
若不是怔怔盯了对方全貌的那一眼,又哪会将原本清白显贵的一生过得荒腔走板,穷途末路?
年少慕艾是她,情根深种是她,就连不人不鬼的眼下,露水姻缘也是她。
李怀疏被宿命二字砸得晕头转向,脑袋发懵,脚步一软,险些跪了下来,但她按着沈令仪的肩膀不放,勉强站住了,抬头看着沈令仪被幻觉控制而扭曲的面庞,见她嘴唇翕动,痛苦地挣扎半晌,咬牙吐出一句:“李怀疏,是你欠我的……”
紧接着,沈令仪却发狠地摇摇头,眼神再无半分清明,似乎很想收走她亲口说出的话。
“对,不久前你才说的,我欠你良多。”李怀疏提着毫无血色的嘴角笑了笑,释然地认下她的指摘,耳畔回响她扮作易泠以来说的字字句句
我妻子死了,我到冥府来找她。
再者,我那糟糠之妻眼瞎,戴不戴面具没什么区别。
既然这么在意她,倘若她很需要你,希望你能为她留下来,不去那劳什子孽海台送死,你又是否愿意呢?
太后与淑妃之间的遗憾由无数次阴差阳错织就,她们又何尝不是?
但凡换个场合,不是在无尽墟,不是受神力威胁命如蝼蚁的当下,难得听见沈令仪对她诉情表意,她开心得快要疯了,兴许真会自私一回。
可偏偏……偏偏是这样一个不适合吐露衷肠的时候。
这里四季混乱,昼夜无序,刮风下雨好似全凭心情,一股不知名的磅礴力量几乎可将天地经纬捏圆搓扁,也衬得情意绵绵的凡人痴愚可笑,人间的帝王又如何,在它面前亦是轻易摧之毁之的肉体凡胎。
要推开她,要撵她走。
折辱磨难也好,抽魂断骨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事,沈令仪,别再陪我走下去了,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李怀疏撑着沈令仪的双肩,摇摇欲坠,她稍低着头,紧紧闭了眼,竭力压抑着诸多复杂的情绪,禁不住浑身发颤,头颈弯折的曲线瞧着脆弱极了,不是张扬的性子,落泪也悄无声息地掩在雨水中,面颊尽湿。
再抬头,却见她一双眼红得透彻。
泪流了三分,忍回去七分,只为使自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