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邈到衍都时,正值长治十四年的早春。二月的天,春寒尚料峭。他才刚进宫,就被不相识的内宦牵入了暖阁中,须弥座上仰倚着阖目的帝王,三足加盖的铜香炉里氲出朦胧又浑浊的长烟。他在那过重的香雾里,被熏得隐隐作呕。
座上的人唤他阿邈,揽他入怀时季邈方才嗅到清苦的药味。长治帝唤他来,却又鲜少召见他。他那时候年纪小,还没长个抽条,翻不出高耸的宫闱,只好透过朱墙琉璃瓦,遥遥眺望西北的天。
可惜衍都多雨水,雨线密匝,常常模糊掉阙宇楼阁,目之所及处,萧瑟不似人间。
直至十一岁那年岁末,季邈才又回到阳寂,一别两度春秋。
季邈自前尘里抬眼,见司珹仍卧在榻上,垂眸敛目,对方像是仍沉在什么旧事中,没挣脱。
这霎那,季邈倏忽产生一种不可言说的熟稔感,好似他与司珹均脱离了世俗躯壳,低迷又惘怅地挨到了一块儿。哪怕他们相识不过半日,此前从未见过。
季邈因这种想法讶然一瞬。
也在此刻,司珹掀眼看过来。
他似乎也已经逃离了回忆,两人心照不宣地压下异样,谁也没提。
“如今已开了方子,烧退之后......”季邈顿了顿,最终只道,“还是先养伤吧。”
司珹闻言笑了一下,转瞬即逝的,活似雪野里催开的花。
“关心我啊。” 他看向季邈,神色里分明是玩味,“将军这是高抬贵手,放过在下了?”
第6章 “司珹,演够了吗?”
季邈打算离开的动作停了。
玩味,这种态度竟然有朝一日会被用在他自己身上。他生来是天潢贵胄,即便再不受父亲偏爱,也从未有任何人敢用这样大不敬的方式同他讲话,此刻应是感到愠怒的。
可他并没有。
相比起被冒犯,季邈只觉得那种古怪感加深了,原本平复了一些的心绪,又因这一句话而震荡起来。
司珹却波澜不惊,像是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右手伸出褥间,屈指拨开了颊边濡湿的发,挑到耳后去。
皓白的腕,因着一整夜镣铐的束缚,被压出了红痕。
季邈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
七日后没下雪,冬阳融化掉枝稍悬冰,风过后不时脆响,冰凇簌簌,落了小旗满身。
“你可算能下地了,”小旗胡乱拍着外甲,招呼司珹跟上自己,“世子今早来了二十三营,点名道姓要见你。诶司珹,你真是奇人!嵯垣人没能杀掉你,前几天你杀徐百户,世子竟也放过了你。”
小旗啧啧称奇。
司珹没应声。他伤势初愈,此前染血的短衣换成了素袍,就更显出单薄,可体态始终是挺拔的,青竹似的惹眼。
“近来世子可忙着呢。”小旗将他送至帐前,还在喋喋不休,“听闻戚将军活捉到个嵯垣人,将人关入了虎头牢,世子今天就是特意来提审......”
他话没说尽,见戚川出来便噤了声,老老实实将司珹交给对方,忙不迭脱身。
司珹随戚川往帐内走,后者替他拨了帘,又引他过屏风,季邈就端坐黄花梨束腰案几后,闻声抬眼,二人目光汇拢一处。
“多日不见,”司珹问,“将军近来可好?”
“谈不上好坏。”季邈打量他一遭,“你伤好得倒挺快,近来无人打扰,安心静养了吧。”
司珹笑了笑:“自然得多谢将军厚待。今日召我来,有事不妨直言。”
季邈目光转向戚川,后者立刻开口:“将军,人就关在牢里,看得紧,没叫他断气。”
季邈长指搭在桌上:“此前我派戚川去了朝天阙,徐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