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邈颠了他两下,故意问:“羡慕了?”
岂料温宴摇摇头。
“刚刚有一点,现在不羡慕了。”温宴说,“因为我想到,小叔叔长我整整十六岁,自然也应该比我生得高。可折玉先生比小叔叔更年长一点,却比小叔叔矮半头。比起问我,你为什么不问问先生呢?”
季邈哦了一声,立刻看司珹,配合道:“那先生羡慕吗?”
“先生更羡慕你俩……”司珹稍稍停顿,才说,“能玩得到一块儿去。”
“我更想跟先生玩儿的!”温宴一阵乱扭,就要往司珹身上攀。季邈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大步流星般扛着人往前去。温宴气鼓鼓地要吃糖,季邈便带他去中堂,司珹却没再立刻跟上。
他在庭院长狷的风声中,被吹乱的颊边发迷了眼。
羡慕么?
司珹默默地咀嚼着这个问题。季邈身体他也曾拥有过,可前世二十岁的自己,却绝对称不上意气风发。他还记得遥远的衍都长夜,那些日子和十年前被困皇宫时一样混沌晦暗。
前世这会儿他尚未与温家相认,很多事情都只能独自去,没有亲人陪。有回他在载春楼喝醉了,眯眼扒着窗,遥想高殿宫墙里垂暮的长治帝,觉得帝王心是这世界上最最可怖,也最最可怜的东西。
他不想要须弥座,那位置太冷了。周遭人走了一茬又一茬,先是朝中文武,继而父母妻儿,最后只会剩下帝王自己。世人爱之恨之,揣摩之肖想之,私下辱骂之又明面歌颂之,帝王好像拥有了这世间的一切。
可是谁愿意、谁又能够彻底理解一位帝王本身的全部呢?
司珹枕着窗,在无尽怅然中睡着了。
前世的他阖上眼,今生的他便仰首望明月。千里遥眺的白玉盘大概并非同一只,这是否意味着一切果真可以被彻底改写?
变数太多了。
刚刚睁眼时他惊疑,愤恨与野心却也都攀至巅峰,火一般灼着胸膛。他曾以为前世经验能帮助自己很多,可峰隘峡的突袭只是起点,改变随即接踵而至,像拍涌不断的潮赵解元案沾湿他的衣襟,爆炸案时白映河的水浇透他的心,来衍都后大多时候也阴雨连绵,有东西从暗与苔里长出来,司珹却只能隐约嗅到腥。
它带来一种纯然的恶寒,意味着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坏的改变。
诸如长治帝之疑心,又如季瑜与季朗之私联。
一切似乎都在相互牵绊,相互啃噬,却又好像即将坠入失控边缘。
司珹望着月的眼睛很冷,那双瞳孔微微散了焦,没在看任何地方,就只剩下幽微的暗色。
他茫茫然地仰着头,在这寂然如死的长夜。恍惚间他想到前世所有人的结局:榻上咽气的季明远、衍都城破那日纵身而跃的楼思危、诏狱豆焰里汤禾的脸,还有季瑜面前晃动的流冕,菜市口的那一场大雪。
刺骨的风切割着他,颈骨断掉后,污血淌了满地,地上的人头有四颗,周遭是唏嘘还是叫好,他怎么已经不记得?还有镣铐束缚的手脚,拽着他的鬼差,漫漫无尽的往生路,尽头究竟通向何……
手腕骤然被攥住,司珹方才猛地回神,惊觉自己已被冷汗爬了满身。他惶惶然抬首一望,就看见披衣而立的温秉文。
“折玉,”温秉文拧眉道,“你这孩子,魇着了?”
司珹喉咙艰难地滑动,他闭目长长呼出一口气,方才涩声道:“是,多谢舅舅。”
温秉文问:“你叫我什么?”
“舅”司珹咬住舌尖,疼痛里他垂下眼,急忙道,“温大人,在下听将军叫顺了口,方才失礼了。”
“你同阿邈,”温秉文默了片刻,低缓道,“你对阿邈确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你将全部身家性命都系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