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操持全族。”楼怀瑾看着温泓吃掉几颗黑子,说,“总有人行将踏错,走上歧途。骨肉相连痛则痛矣,可万事当断则断。难道要让全族为这一人陪葬吗?”
温泓知道楼怀瑾在说谁,他还记得楼思危在温府别院中的颓靡,也记得楼思危离开衍都当日,望向远空时的眼神。
楼思危该被抛弃吗?
温泓心中有答案,却知道各家形势并不相同。楼怀瑾幼妹在宫中,她既为皇后,那么楼家就半分不臣的端倪都不能有。
温泓垂眼瞧着棋盘,只轻声说:“我温家的孩子,没有弃子。”
“温明夷!”楼怀瑾恨声道,“你怎么就这样倔?今夜城中有叛乱,你知情不知情?为首者正是你那好外孙,还有你儿子收的那位外姓子!”
“哪里是叛乱,”温泓说,“他们只是想要活路。”
“你不把他们当棋子,他们却不顾你死活,要自己逃走。”楼怀瑾心中大痛,“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厢情愿、执迷不悟?”
温泓却笑了笑。
“若真如此,反倒了却我一桩心事。”他说,“晋中,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早该死了。”
楼怀瑾愕然道:“你在说什……”
“六月开始,我总做同一个梦。”温泓打断他,垂眸迟缓道,“晋中,你信这世间有鬼神吗?”
楼怀瑾瞧着温泓,刚疑心对方是否已经魔怔了,就听温泓继续说。
“我活了大半生,从来不信这个。”温泓抬头望出窗,看见渺远夜色里的一点火光,“如今却有些不得不信……我在梦里终于又见到澜妹,澜妹依旧年轻,是她二十年前刚出嫁时候的样子。”
“她还和小时候似的,同我亲近。刚见着就扑进我怀里,唤我父亲,叫我低头看。”
“我就往下望,看见个脑袋顶。我定眼一瞧,这不是阿邈吗?”温泓喃喃道,“我问她,阿邈怎么跪着呢?”
“她却不答我的话了。”
这梦反反复复出现。温泓终于意识到,梦里就是温家祠堂,而他与温秋澜浮在半空中。跪着的人是季邈,却又好像不是季邈。对方磕头下去的时候在流泪,抬首后,那婆娑的泪眼又分明属于司珹。
司珹。
原来司珹就是季邈。
后来梦境被延长,由祠堂绵延至更多处、更远方。温泓眼见着他受了伤,眼见着他寻到瓷州药,又见他跌落风雪中,满目尽是红。
小邈。
他伸出手去捉,可什么也捉不住。清晨惊醒时,府医搭着他的脉,温泓咳嗽不止,就见对方诚惶诚恐跪下。
温泓态度坚决,一再询问,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他问:“还有多久?”
“太爷这脉象有些奇怪。”府医犹豫着道,“一年前我为太爷看诊时,您脉象已近枯竭,在下本以为,最多今春便……”
“您说是司公子为您从瓷州寻来的方子。”府医拱手道,“可恕在下直言,在下仔细研究过了。那方子虽精妙,却并不对应您症结真正所在。它能起效,效果还如此之好,属实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府医声音越来越低:“或许也正因如此,终究无法抹除顽疾,在下今再诊时,您……”
温泓沉静地看着他,问:“但说无妨。”
府医将头磕到地上,说:“一月之内。”
时间有些紧,但也够用了。
温泓遥望着阁楼,想。
他这半年光阴,都是依托司珹方才可得。他与外孙本无缘得见,司珹延长了他的命,叫他还能够同两个小邈一起,度过此世最后的生辰。
司珹已经改变了太多。若没有司珹,绝无三人此生祖孙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