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出一口气:“车马已在驿站,诸位,且先随我入瀚宁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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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亮时,简牧云便起了床。
雾隐山庄内尚且安静。五日前,十载名册复核审查正式开始,国子监学生们奔波劳累,先得将当天待整卷轴一本本抱出晒过半个时辰,方可净手擦拭后小心翻阅,以免名册受潮粘连、亦或沾染脏污。
温时卓也是国子监学生之一,他虽为户部尚书子,可温秉文并不以权谋私,这些活儿他就也得做。简牧云见他忙得眼下乌青、哈欠连天,便自请以伴读身份来帮忙。
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如今下地行走无碍,唯有耳上疤痕豁口仍在。
简牧云生得好,气质又偏年轻沉静,他想了想,干脆披发钗素簪,将耳上异样覆盖住,整日安安静静,垂眸随在温时卓身侧。
许是他气质同在采青阁时出入过大,国子监穷学生们又压根儿没钱出入烟花巷,遑论千金见魁首。他随行四天,同库核查学生伏案埋怨都来不及,压根儿无人在意他一位小小伴读。
简牧云却很喜欢这种不被打量、不被议论的感受。
……实在久违了。
卯正一刻时,他已经穿过山庄第二层长院游廊。前五日第一库的帐册核完了,温时卓就被分到了新房。简牧云早早往新库来,准备替温时卓先翻晒今日需查账册。
新库房在二层最偏僻处,小院内很安静,只隐约传来房内人的咳嗽声。他在熹微的晨光里,轻轻叩了叩铜铺首,等待轮值库吏来开门。
三声后须臾,库门缓缓而启。简牧云垂眸敛目,将牌子递过去,熟练道:“管事晨安,我来替自家公子抱册,还请行个方……”
“啪嗒”。
简牧云心脏倏忽一跳,就瞥见粗陶碗滚到自己脚下,里头的药已经全洒了。
他垂着眸,忽然不敢抬眼见人,只蹲身下去帮忙捡,可才刚刚捏到碗沿,就被库吏一把攥住了手腕。
这房库吏声音嘲哳,沙哑难堪听清,像被磨烂又虫蛀的旧宣纸,简牧云茫茫然抬首,对上一张皮肉扭曲、被癞疤盘踞大半边的脸。
两人才刚四目相对,库吏浑浊的眼里便淌下了泪。
“云……”他哽咽间,愈发含混道,“你是小、小云少爷,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