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喝着喝着,一滴眼泪忽然掉在了病床背面上。
何岑年不知道是不是缺血缺多了,脑子反应慢半拍,心想哪来的水,抬眼就见妻子已然泪流满面。
“怎么了?”他赶紧伸手去擦,“怎么突然哭了。”
唐兰摇头,却忽然哭得更厉害。
她在知道糖糖出事时恨何岑年,恨他为什么要出去赌。
后来知道是一场局后又开始恨他没主意,恨他软弱,软弱了一辈子,女儿出了这样大的事还这样软和。
谁知道他这次来居然偷偷藏了刀,他居然藏了刀。
“你怎么不和我讲!为什么!你要是出事要我和糖糖怎么办!”她颤着声音。
何岑年眼眶也渐渐发红,他有些无措,此时此刻一位教授居然和犯错的孩子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是委屈了,糖糖有我这样的爸爸……”
他不争气抹了抹脸,“是我不好。”
自己妻子家境好,长得漂亮又聪明,他家只不过是落个书香门第的名头而已,
他也知道,和妻子结婚,妻子娘家是反对的。
背地里也有不少人看热闹,说唐兰真是昏了头,嫁了个教书匠也就算了,还是个文学系教授,一点油水也捞不到,是个不会享福的命。
这是他听到的,他也知道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骂妻子的话更加不中听。
他发誓要让妻子过好生活,可最后却将他们的女儿推入火坑。
他是个懦夫,拖累妻女,要他怎么原谅自己?
“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过,那些都是气话。”唐兰哽咽,她从小就是争强好胜,样样要和堂姊妹比,比成绩,比打扮,比体面。
唯独在婚事上,在嫁给何岑年这件事上,她没有比,因为她坚信自己会幸福,在这二十多年里也确实如此。
她没有后悔过,真的。
唐兰摇头,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何棠倚在门后,眼泪早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跑到病房外,生怕再晚一秒就会控制不住崩溃出声。
远处忽然有两名护士走过来,她赶紧擦擦眼泪,遮掩着脸上不大体面的泪痕,微微鞠躬算作打招呼。
护士并未乱看,恭敬回了招呼,接着就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等走远些,才敢窃窃私语:“那小姐好可怜,一个多星期了,没见她怎么笑过。”
“开玩笑,自己爸爸受了这么重的枪伤哎,谁能笑得出来?”护士低声怪叫,觉得自己同事简直是疯了。
“真奇怪,为什么是枪伤?那位先生打的?怎么有枪,黑社会吗?和这位小姐什么关系啊?感情纠纷?看起来很有权势的样子,我还从来没见过院长对谁那么谄媚。”
“啊?不像吧?那位先生看上去比小姐大那么多,还是个瘸子……”
“哎呦,木得命,侬少诉点话。”
“怕什么,这里又没人,实话而已。”
梁青恪坐在房间露台边,伸手抚了抚自己盖着毯子的腿,抿唇未言。
陈助心里咯噔,惊愕这房间怎么这么不隔音,更不满这家医院护士是否受过培训。
“先生……”
陈助还未说几个字,就被敲门声打断。
来人站至三米开外停下,“先生,夫人下楼出了医院,往南走。”
梁青恪蹙眉望过去,俨然带有对他看顾不利而不满的神色,却在下一刻忽然消解:“找人看着她些,别出事了。”
陈助微讶,看过去却发现先生已经神色淡淡,一时恢复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雕塑一样沉寂坐着的人忽开口,语气竟有些自弃之意:“浑身的膏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