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今日是真有正事要请教裴俭。

他父亲官拜吏部侍郎,想要他进翰林院做庶吉士熬资历,等三年后朝考,有更好的起点与品阶。

秦朗自觉读书不行,考中进士已是侥天之幸,实不愿再入翰林。

虽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但他很有自知之明,要说谁有拜相之姿,非裴俭莫属,绝不可能是他。

“父亲他一心要我做庶吉士。时章,你觉得呢?”

裴俭自幼独立,对未来的规划更是明晰长远。从国子监时期,秦朗就看出裴俭是个做大事的人。是以今日才有此一问。

裴俭面容冷峻,仰面饮下一杯酒,肯定道,“去户部,更适合你。”

秦朗前世做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苦熬了八年资历,一直到户部,才展现出才干。

“我就知道这种事得问你!”秦朗听得双眼发光,拍着手道,“户部……户部!对,我就要去户部!哪怕是从最低的员外郎做起!”

秦朗仿佛醍醐灌顶,困扰他许久的事情迎刃而解,兀自喜不自胜。一旁的裴俭,自斟自饮,已是数杯下肚。

等到秦朗回神,一壶洞庭春已经见底。眼瞅着他又要去拿第二壶,秦朗赶紧拦住,“且慢些饮,仔细醉了。”

裴俭瞥他一眼,将酒壶夺过,再倒一杯,“不与你相干。”

他人是冷的,声线也是冷的,像青铜相击,满是凛冽之气。

秦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起前些日子,他去裴俭府上看到的景象

那日天气不好,风雨大作,气候冷得异常。

裴俭身上只披一件薄罗月白直领长袍,倚在回廊下的竹塌上,屋中燃着三五支烛台,光线昏昏。

他面向庭院,手握一壶酒,正微微仰脖,直接对着壶嘴在饮酒。

风大作,从西窗涌入,他的袍角和广袖也随风狂舞,听到动静,他偏过脸,一双眼珠黑漆如墨,似乎是醉了,酒壶轻飘飘砸到地上,他也毫不理会。

仿佛寂寥的独处才是他的常态。

殷红的葡萄酒落在唇角,如一道血,蜿蜒滑下,颓然而落寞。

就像他身上矛盾的杂糅感某些更深层的需求被封锁在这副冷淡的皮囊下,压抑着情感,伪装成禁欲模样。

今日又见他这般,秦朗忍不住劝道,“顾辞与……她,真挺好的。”

裴俭充耳不闻,依然神情冷峻地自斟自饮。

秦朗只好又道,“喜欢你,想嫁给你的姑娘很多。”

他还想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怜取眼前人”,却被裴俭瞥过来的眼神打断。

“他们都要成亲了。”秦朗无法,只好下猛药,“没必要这样。不如走出去看看”

“不会。”

裴俭目光幽深,打断了秦朗的话,“他们不会成亲。”

秦朗一怔,“就顾辞方才那样,恨不得立时立刻将人娶回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再说了”

裴俭再次打断,“成亲也有和离的。”

秦朗:!

裴时章,你不对劲!

秦朗捂着小心脏,不敢置信,“裴时章,你什么意思?”

裴俭丝毫不觉得自己背德,冷漠道,“你以为呢?”

秦朗顿时卡壳。真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连挖好兄弟墙角这种缺德事都能这么理直气壮,大言不惭。

怎么男人之间的友情,就这么不堪一击?

“我觉得吧,你将来肯定能碰到一个更好,更喜欢的姑娘。”秦朗尝试着把裴俭往道德的路上引导。

“不会再有了。”

裴俭说完,饮下最后一口酒,起身离开,“我先走了。”

秦朗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