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个在十余岁便被他看中,引入太子太傅门下的天资少年,便是他时常记挂在心头早夭的孩子?
他不知道,那个与他同殿为臣,与风翊扬一同被认定为“红云”文武双全之一的晏相,就是他最牵念的儿子。
他也不知道,他一心维护的朝廷,他一心尽忠的皇朝,在他身过后,却被自己的孩子覆灭了。
鲲鹏展翅,龙腾大海。
这两个人,不仅仅让“红云”数百年的基业崩塌,也让“梁墨”铁桶江山彻底毁于一旦,论风云笑谈谁有能及?
爹爹,您该自豪的。
只是于我而言,翊渊是记忆中二哥的名字;清鸿,才是眼前这个昏睡男子的称号,温若清烟,翩然若鸿。
最后一枚“凝思丸”,终于从鬼门关前抢回了他的命,只是大夫说,那一剑太狠,多少会留下些许遗症。
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桌上的药渐渐淡了烟雾,从温转凉。
已不记得是第几次热药了,可床榻上的人,始终在昏睡着。
面容不似那日让人惊惧的苍白,开始有了淡淡的红晕,映衬着肌肤如玉,清透明净。
手指微微擦过他的眼睑之下,浅浅的青色告诉我他身体的虚弱,温温的气息却让人心安。
那日的冰凉,已成为我心底的梦魇。这几日陪在他身边,偶有小憩,也是在惊梦中醒来,伸手去试探他的体温。
只有感觉到手心下的温暖,才长出口气,放下悬着的心,傻傻坐下平息着喘气。
再后来,便是索性握着他的手才不再梦魇,才不会在他满身鲜血的梦境中惊叫而起。
他的手,露在被外,在宽大的袖袍下略显清瘦。我伸手握住,想要放入被中,当双手交叠的那一刹,又改了主意。
握着,就这么静静的握着。
他的手指修长,莹润干净,指节处有握笔行书留下的薄茧,这些我都十分熟悉,不用看,也能摸到他手心中的洗纹,然后在脑中重温昔日笑闹时抓着他手端详时的画面。
他掌心的纹路,清晰而深刻,不似我杂乱多纹。
中医说,我这是气虚体弱病根的显现。所以在当年两情深重时我偏爱握着他的掌,一下下描绘着他手心的纹路,笑言妒忌他的身体。
那时的他,总是反手包拢住我的掌,笑而不语。
人在安静的时候,特别容易陷入沉思中,尤其是面对着某个人,常常不自觉的想到与其有关的过往。
而我记忆中的他,记忆中与他有关的过往,大多是两人同处的点点滴滴,作画时的一杯清茶,写字时的悄然研墨,相视一笑间的默契,如溪流潺潺,涓滴淌过。
便是最恨他的时候,我以身为饵赌他对我的怜惜,他明知我暗中的刀,却依然含笑陪伴,从容相护。
不知他是何时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的,便是青舞也只知道他为“红云”遗孤,完全不晓风家二子的身份,他那平静之下,暗隐了多少伤痛,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幽幽的一声叹息,我掀起被角,将他的手置在温暖之下。
正待抽离,手背微微一跳,是极轻的触碰。
反手,握紧。
抬眼他的脸庞,不知何时,那记忆中的温暖目光,带着清韵,停留在我的脸上。
“醒了?”力持镇定的嗓音中带着细微的颤,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激动在片刻间弥漫。
双瞳微眨,似在回应我的话。交叠的手中,力量略沉了沉。
坐在床沿,我露出笑容,“要喝水吗?”
他不言,动了动唇角。
我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干净的软布沾了些茶水,慢慢点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