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3)

这个眉目如画且清真寡欲的美青年,信奉自己管自己,有暇时洒扫静室,闭门独坐,两耳不闻窗外事。有谁想得到,他最终自愿入仕,甘心陷于滋垢?

一日收到秘密传来的血书,窄窄一段绸带,竟觉有千钧重,他没有一点犹豫,依着大哥的嘱托,转身便披上绿锦袍,拿上白象笏,上朝赴任去了。

大哥曾经给予他一封举荐信,让他藉此任意挑选一个官职,他从前把信件束之高阁,不想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当时朝廷只插得进两名七品书令史,一是在兵部的库部司,二是在礼部的膳部司,长官问纳兰枚选哪个,纳兰枚向前作揖:“如无要紧,枚可一力兼任。”

他从这七品庶职起步,一心一意办着极其琐细的事情,仪仗、符勘、尺籍、租税、禄粮、食禀,人间尘灰扑面而来。

筹度粮秣,计较锱铢,这些本是西琛公子最不耐烦的俗务,可他不辞贱不畏难,辗转各个衙门,最终也练成了把一堆鸡毛蒜皮用优美庄严的语言在每日早朝上奏出来的本事。

因职位卑微,职掌繁重,他的工作为士人所不屑,待下了朝,独自经过丹陛旁侧,身后总会响起隐隐的嗤笑声。

位高权重的大官们交头接耳,对他冷嘲热讽:寒门白户出来的竖子,幸能立足于朝堂,看着身姿堂堂正正,可惜啊,才疏学浅难以论道经邦,德薄能鲜不足燮理阴阳,只能在这些无关要紧的事情上打杂云云。

他神色如常地向前走,置身百般喧哗,亦是听之任之。

他不知道,正是他身上这种由里而外的高旷与峻洁,招致了他人的嫉恨,蝇营狗苟卑躬屈膝之辈天生就排斥这样的气场。

只把全副心神贯注于本职工作每当太上皇问及战备之类的事项,他都应答无滞,一字一板奏得铿锵动听的同时,也是暗暗将整座魏朝的巨细纳入囊中。

群臣在朝阳的进逼下节节败退,惟独他临危不乱,挥出一系列治理措施,从容甚至悠然,操持着这场耗资靡费的平叛之战。

凭着时势的造就,他在极短日子里,攀升到了别人白头都未必够着的高位,居一品,拜丞相,权力如此炙热,烹得官袍由绿转紫。

少年登高固为美谈,然而,不论名望不论资历的平步青天,岂非要恼杀了满堂上的衮衮诸公?

值此国内无主的弱政时期,无论谁人冒尖上位,都会成为大众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况那人是孤介耿直不合时宜的纳兰枚。

纳兰枚是何等人物?世居西岐之地,未有钟鸣鼎食之荣,初初及冠,无功无德,秉着一封太子举荐信,神不知鬼不觉地插进朝堂,又借着举报皇亲行贿的罪行,入得了太上皇之眼。虽说?*? 行贿是欺君之罪,可在这座上都城里,贿赂难道是什么新奇别致的事情吗?你直接拿到明面上来讲,倒是成全了你一番忠君爱国的名声!这种小人,谁敢示好?谁敢结交?

纳兰枚没想到,他以平常心对待所有人,不谀上欺下,不畏强凌弱,世态却偏偏还有比他头脑想象的更加复杂和险恶的一面。

诸公为了排挤他,屡屡在太上皇跟前搬唆是非,暗里大肆诽谤,诬称他将图谋不轨少年之所以不屑入世,全因警惕着那个肮脏又深浅难测的水潭,多年后终不可避免,他一迈进水潭,水潭便将他围裹,污浊横流,无端地向他盖顶而下。

太上皇素性猜忌,听多了望风捕影的细节,也觉得纳兰枚过于冷漠独立,直言忤世而不顾,直行犯上而不忌,太容易脱离掌控了。

他们是信任者与被信任者的关系,彼此一旦生出嫌隙,四周臣僚个个都察颜观色,故意给他工作耍阴使绊,致使他束手缚脚,有力无用处,筹备之事无一得以进展。

在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可以不理解,却必须要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