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都觉得非常有趣。
他们岁数和见识不是白长的,每人寻得冯赆话里一个破绽,基于各自理由作出快速的反驳。
冯赆字字句句丝毫不肯放松,他不仅自以为天赋异禀,他着实聪明得惊人,八岁竟已博览群书,对历史典章文物知之甚多,侃侃而谈,舌战三士,随时随地从各种或经典或偏僻的书籍中找出根据。
书院的师兄们对冯赆憎厌归憎厌,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听冯赆又精准又伶俐的辩论确实会大饱耳福。他反应奇快,以史为鉴,以典为范,以物借喻,多少双关妙语都信口拈来配合他冷嘲热讽的语气,往往能把对手逼得羞愧欲死。
睢归枚三个不知道,冯赆无惧以一挑三,是因为他胸有丘壑,洞知弊病,擅长吸取对方多人的不同观点,使对方自相矛盾,首尾乖互,最终关联到自身主张,轻轻松松坐收渔翁之利。
冯赆用惯了这套“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方法,从前听他辩论的师兄们仿若一群芦苇,不管不顾只往北风倒
而今日,如果他们偷听到这一番有来有回的精彩辩论,就会变成一群有思想的芦苇,谁说话便想站向谁了。
冯赆险些汗流浃背,他遇到对手了,还是三个。
睢竹的语言雄深雅健,枚琛的语言简洁涵蕴,归石的语言则像金石一般振响。
按理来说,这仨既有不同的立论,寻机拆解是不难辩倒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双方交锋益发激烈,对面三个谈兴仍是浓浓不倦,冯赆却慢慢地有些勉强了。
他们的“矛”和“盾”是各种材料、例证、数据,产生自各界各层的交际之中,冯赆从未在书本上学习过,单靠语言的铺陈,远远不及他们条理清晰,逻辑有力。
抓得住他们的“矛”和“盾”,却不知怎样深入对方拆解,怎样控制它们交相抵击。
到底是对方眼光长远几分,而他从小被圈在书院,见闻较窄,有些事情未曾去体会,有些理解不足为凭证,自己底气也逐渐不济了。
对面三个游刃有余,甚至话里含笑,有点儿像是逗他玩的意思。
冯赆愤愤然,愈发据理力争,一直到他急中生乱,激动过头说错了一个例子。
话一出口,他脑子瞬间反应过来,险些咬着自己的面腮。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要一朝跌足了。他的语言像一件无中生缝的天仙衣服,嗤啦一声狠狠裂开了。
三个人明显听出了这个错误,没有乘机对他发起群攻,而是都一齐静默下来,目光炯炯很感兴味地瞅着他。
冯赆心中难免有点儿发慌,是那种他久违的、一被逼急了就会袭来的间歇性疼痛。
他很久没有被逼到过这份儿上了。
冯赆脾气历来骄矜,就算三人才识当真强胜于他,一下子也是不愿服输的,故而越发感到耻辱和委屈。
最糟糕的是,他脸皮薄,无法控制自己脸红,当他呼吸困难,耳鸣嗡嗡震动,半边发烫的耳朵也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三个少年的眼光底下。
于是他羞怒难抑,猛然转过身去,不肯再正视他们。
睢竹内心自然充满愉快,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这孩子不停使他感到惊异。
他弯下腰,对冯赆伸出一只手来:“不必介怀,我们既比你大,又是从外面来的,无论年龄见识,都有胜之不武的嫌疑。我听闻你在北院排名第一?从你的学问思辨能力来看,确然是名副其实了。”
归石抱着双臂,戏谑地笑道:“排名榜已经新出炉了,明知道自己会输,怎么还敢来找我们索战?”
冯赆牙齿兀自颤兢,竭力平复着自己的胸腔。
枚琛察觉到异样,双眉一蹙:“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