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披尘入世为阿谁(下)
◎冬天已经快要到来了。◎
晨曦微明的时候,纳兰枚抱着满怀公牍,终于推开了门。
第一丝阳光映射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眼圈有些青黑,皮下的蓝色血管若隐若现,眼神却是异样的清醒、锐利。
他变卖了祖遗的山峦土地,把全副家财充入国库,如今在上都只剩下这么一座空荡荡的府邸,由他和一个僮仆,还有搬自皇宫库房的数不胜数的历代国典朝章,基层呈上的各地人口户籍及田亩相关的簿档共同居住着。
前线军费的巨大耗损,补给需要时时取用,国库正是日渐空竭的状态,光凭一人贡献身家,对大魏来说仅够支撑半年罢了,因此,纳兰枚开始从国家赋税着手改革。
前朝奉羲横征暴敛,土地兼并剧烈,诸侯趁着水浑中饱私囊,隐瞒土地实数,田产赋税不均,平民毫无立锥之地……元氏接替过大魏王朝,这一弊病自然也遗传下来了。
纳兰枚一心除弊,从历史的参考,到现有的国情,从官员的挑选,到税法的落实,对着文书一函一函地汇勘,巨细靡遗,殚精竭智,通宵不能成寐。
很难,但总要有人先开始。
僮仆一早就候在殿外了,眼见纳兰枚走出门来,他暗暗惊奇着丞相脸上居然找不到一丝倦意,接过纳兰枚怀里一堆公牍,整个人顿时弯下了腰去好沉!
纳兰枚卸去了重负,眉头微微舒展了几分,吩咐的语气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阿源,我案上那些资料,你待会带人搬走,发去户部,告诉他们即日起施行新规,清丈全国征粮田地,重新制定征税的文书。”
又以眼神示意他手上的东西,“这些是有人自据田地隐瞒不报、逃税枉法的证据,涉事宗藩及职官的名单夹在最上面那本文书里,你交给刑部按名录罪,以儆效尤。”
名单在文书外头露出一角,唤作阿源的僮仆小心翼翼地瞄觑着,多半是曾经在皇榜悬赏上面看到过的边陲公侯,他激灵了一下,诺诺奉命,难以想象这种远在千里的隐秘交易都给丞相挖了出来。
这份名单一旦公布,不但会对土地法改革起到震慑作用,甚至有可能激发民愤,影响到整个塞北战局。
纳兰枚补充一句:“这几日,家里的洒扫活计就劳烦你了,务必小心保管那些档案资料。”
“啊?”阿源愣愣地抬起头,丞相一贯严于律己,衣食简约,亲自洒扫房屋,都是成了例的事情,除非他准备出远门,不想家中器物积尘,否则一般不会有这种嘱咐。
纳兰枚理了理衣衽,缓步迈出了门槛,沐浴在新一日的阳光里。
阿源回过神来,吃力地抱着那堆公牍,伸脖向着纳兰枚的背影喊道:“眼下国务繁忙,丞相怎么还要出远门啊?”他有些嚅嚅滞滞的,“最近朝中对您颇有怨词,路上恐怕不会太平稳……”
纳兰枚窃位弄权,欺压满朝文武,朝中暗自憎畏者不知凡几,丞相偏偏这时外出,岂不是给那些小人可乘之机吗?
纳兰枚背对着阿源,把半边脸侧过来,低垂的长睫一颤,言语间就有了种冷静而奇异的起伏:“我若是不能安然来回,那他们离死期也不远了。”
他轻轻咳嗽两下,望了一眼天边雁字,腰际的白龙环佩则悬垂在衣裾之间,碰撞出悠徐、戛玉敲冰的声响。
阿源怔怔地凝视着纳兰枚的背脊,自然而然地回忆着他于深夜办公时,案上册籍堆叠如丘,几乎把他整个埋没的身影,不由得忽略了这句意味深长的低语。
无论外面多少流言诋毁,阿源始终忠心耿耿,觉得丞相的所作所为自有道理。
篡权又如何?现下国家动荡,亟待有人镇定乱局,他家丞相不仅有经纶济世的本领,而且运转如意,尽职尽责,难道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