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

“那是多少?”

“很多……”

多到能拉出一张长得拖地的名单,在深夜里就着小灯一个一个对名字,对到眼睛快瞎掉。

那是前世的白翎被赎走之后的事。

革命失败后,他被抓了,关在监牢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三个月。不是肉体上,而是精神上――当局很热心,每天早上都会准时让牢头把他泼醒,再塞给他一份刚打印出来热乎乎的报纸。

按照那段时间的习惯,头版头条会刊登今日枪毙名单。

有时候那名单过长,会密密麻麻占据整个版面,像棺材上的虱子,爬满他颤动的视野。

这时牢头便命令他,让他大声把名单从头到尾读三遍,否则就鞭打他。

或许有人会说,这算不得什么严酷的惩罚,只是读名字而已,比起鞭挞实在不算什么。

但对一个有信仰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折磨。

名单里有许多他熟知的名字,但更多时候是素不相识。当他握着报纸的手不自觉痉挛,声调变得艰涩起来,牢头就大声宣布:

“又死了一个朋友!”

“朋友”两个字念得很歪扭,带有嘲讽的意味。仿佛一切曾经发生过的托付,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冬日里,穿着湿透的棉衣,浑身冰冷地站在风口里读名单。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让人怀疑他的血管里,是否还流着血液。

读完三遍,牢头抓过那份报纸,甩在地上,接下来是无休止的审问。

他们会不断问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还不死?”

你的朋友死了,你的革命失败了,你为什么不死,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他们想看他自杀。

这样,明早的头版头条,就会“合理”出现他的死亡原因:羞愧难当,畏罪自杀。

他们想用他的死,来羞辱名单上所有抗争过的人。

白翎不会让他们如愿。

那段时间他精神恍惚,就像战后火葬场里一天焚烧1800具尸体的工人,差点精神病发作被送进疯人院。

但他始终有一股念头――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还没办,绝对不能轻易死掉。这念头支撑着他熬过了一整个冬天,等到二月,牢头用鞭子狠抽了他一顿,再告诉他,有个“冤大头”发了疯,愿意支付高达400亿的赎金换他自由。

白翎不知道他在哪里恩惠过这位好心人。等他和对方见面,那位矮矮胖胖又和蔼的先生脱帽致敬道:

“是人民的伙伴救了您。”

人民的伙伴,多么亲切多么可爱的称呼。

“人民的伙伴”先生给了他一笔钱。金额很大,足够他在偏远星买一处小公寓,做点小买卖,安安稳稳地渡过余生。

这实在是一笔再体贴不过的馈赠。

感谢他慷慨解囊。

他说:“快飞吧,走得越远越好。”

白翎却悄悄回来了。

革命失败后,大家都不在了,街上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他没有选择拿着钱重新开始生活,而是走进档案馆,复印了往日的报纸。

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结束后,每个长官都应该执行的任务――活到最后的人,要负责给前面的人送葬。

战时,每个士兵都有一枚“狗牌”,上面写着出生年月,血型,过敏史,还有最重要的一项:阵亡后的联系人。

原则上,每个士兵都必须登记一个联系人。可实际情况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孤儿,无家可归的失业者,还有家庭破碎的驾驶员――缺亲少友的可怜人们。

为料理后事,他们把联系人写成长官。

白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