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佻!”要知道,上一个被如此指责的皇帝, 还是鼎鼎大名的赵宋徽宗。

彼时哲宗崩逝无子,朝廷议定储君,而章惇用以驳斥向太后的言辞,正是“端王轻佻, 不可以君天下”!

后来的事实证明,章相公的眼光实在是太老辣、太准确、太有远见了。仅凭这一句金玉良言,章相公就没有辜负哲宗的信任,没有辜负宰相的职守,没有辜负士人的风骨。至于最后忠而被弃, 徽宗仍旧上位,那真是“吾言不用,天也夫”, 赵宋天命如此, 无可奈何了。

靖康耻创巨痛深, 数百年不能稍有忘怀;也真因如此,“轻佻”几乎已经成了对一个皇帝最大最尖刻的质疑,已经近乎于大逆不道,在公开发表叛逆作乱的宣言。但张太岳沉默片刻,居然不能回话。

为什么不能回话?因为隆庆皇帝时张太岳以翰林院学士侍读东宫,同样肩负着太子启蒙的重任,接触储君的时间比穆祺更长。也正因为如此,他实在不能违心说一句反驳的话。

当然,“轻佻”毕竟还是太重了,可除了这个词以外,又似乎是在找不到什么恰当的形容……

所以,张太岳默然半晌,只能道:

“天子毕竟年幼。”

“是啊,孩子还小,不懂事嘛。”穆祺明显不以为然:“不过,熊孩子总是最难应付的,太岳……”

张太岳深深吸一口气,忽然打断了他。

“够了。”他道。

相处十余年来,张太岳大概还从没有在穆国公府前表现过这样直接、果断、近乎于粗暴的态度,以至于穆祺猝不及防,隐约露出了惊愕诧异的神色。

张太岳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知道世子是什么意思。”张太岳生硬道:“我也完全世子先生的好意。但我我毕竟受世宗皇帝天载地覆之恩,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什么恩”

话说到一半,穆祺闭上了嘴。

能有什么恩典呢?张太岳是二甲及第,飞玄真君御笔亲点的进士,天子的门生,这就是皇帝的师恩;张太岳由翰林院编修至侍读,由侍读升学士,由学士入外务处,每一步固然有国公府的助力,但紧要处总仰赖真君的提拔,这就是皇帝的君恩。区区不到二十年的功夫,由一个白身的举人而身列台阁权掌中枢,这就是拔擢于草莽之间,而厕身青云之上。以传统伦理而论,这样的知遇之感,是足以殒身以报,纵然粉身碎骨,亦无顾惜的。

穆祺未必赞同这样的传统伦理,但也知道这不是口舌可以争辩的东西,只能以沉默表示不尽赞同的态度。

仿佛是借着这一句话下定了决心,摒弃了所有萦绕的杂念,张太岳垂目片刻,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和,却也再无回转的可能:

“再说,变法举行至今,其实还有诸多的大事要办蒙古及女真的余孽还在袭扰,西域与吐蕃要好好经营,大量的工厂聚集在沿海,还需要向内陆扩散。”他道:“……无论如何,总要有人走完最后一程,总不能半途而废,给后来人添麻烦。而且,天下的事情,未必就没有翻转的余地。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么?

穆祺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与先前所有的表情都不同,这个笑容看似温和而矜持,但细微中却仿佛总有些难以解释的悲哀,哀凉而不可言说……但很快,他就移开了目光。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送你一件礼物吧,太岳。”穆祺道:“我在吕宋岛上给你留了一些东西,记得及时查点。”

他停了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