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心头一跳,面上仍不动声色,想了想答道:“太医可有说,这热何时能退?”
“未曾,只服了药,头上的冷水巾帕一盏茶的功夫换一次。”
说到这,竹之想起之前,青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夸赞仲玉此人,见他此刻虽面无表情,手指微团成拳不住地磨挲却证明他分明还是对长公主病倒一事有所在意,于是脑筋一转,有了主意。
“殿下昨日烧得最厉害的时候还在提起,怕完成不了功课今日要被大人责罚,可能也是心有挂念才会烧到现在还没退,奴婢请求大人到殿下床前宽慰殿下。等殿下这心放了回去,说不定这热就退了。”
心有所念,确实会耽误身体,仲玉本不愿承认自己想去看她之心,见竹之如此说,他踟蹰片刻,也就应承下来。
迈步进了青鸾寝殿,那股熟悉的暗香袭来,侧目看去,原来是她房中香炉所焚熏香而来。
与想象中纷华靡丽的公主寝殿不同,殿内陈设古朴雅致,桌椅软榻不是颜色亮丽的黄花梨木,而是沉穆庄重的紫檀木所制。上铺青碧二色的锦绣软枕,连两侧香几上的插瓶都是玄青和紫竹的花纹。直到仲玉瞧见那屏风上画着两只斗戏的小犬,和书桌后墙上挂的那幅《月仙图》时,才确定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女的闺房。
那《月仙图》的笔墨不似老生笔墨,倒像是一种时新的画法。一轮满月下,身着琉璃仙裙的嫦娥斜靠月桂树下,闭眼酣睡。笔下美人桃臀蜂腰,风韵十足,用墨流畅,色调明丽不失雅趣,画风实在风流。仲玉细细瞧来,那画最左下方印了一个淡淡的“商”字。
朦胧之中,青鸾睡得迷迷糊糊,她头晕身热,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如热浪炙烤着的荒原之上,目光所及皆是如地狱般骇人,风沙、野狼,还有四处可见的鲜血与尸体。
暮色渐渐暗沉,下一瞬,她又落入冰窖般寒冷的洞穴之中,浑身血液凝固似的濒死之感袭来,青鸾转过身去,看着前世荒原里那匹凶猛的头狼此刻又在站在她面前,嘴角口渍滴答,恨不得将她即刻拆解入腹。
“不要……不要吃我……”
听见身后屏风里青鸾微弱的呼喊声,仲玉顿在原地。他思忖片刻,稳住心神,迈步跨过屏风,来到青鸾榻前。
她还烧着,往日白皙的小脸此刻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冷水巾帕斜斜歪歪,似有掉落的征兆。
仲玉又是踟蹰,在巾帕完全掉落之前将它接住,又轻轻放回少女额头。
榻上少女好似梦魇住了,闭着眼睛伸手四处抓,仲玉不知该如何,正准备起身将竹之唤来,青鸾突然一挥手,将仲玉的手牢牢捉住。
商辞墨
从没有人告诉青鸾,狼的眼眸比月光更冷。
朦胧幻境里,那双闪着寒光的眸子一点点放大,身上由黑转白的皮毛像是文人在它背上洒下的浓墨重彩,无声的诉说着情况前世悲惨的命运。
等待死亡的过程漫长而难熬,青鸾在梦中与那双眼眸对视着,奔涌的泪水不断洒落,沁湿锦枕。
瞅着床榻上的女郎无声地哭了,仲玉有些失措。
她这是怎了?怎的哭了?
“不要……不要过来!”
倏忽,青鸾眼含热泪醒了过来,望着头顶青色的纱帐,确认方才一切都只是梦境之后,长叹一口气。
视线掠过床榻,少女忽然瞧见仲玉,顺着他略显为难的面容往下,也瞧见自己正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温热的、令人安心的触感,比记忆里那个怀抱更暖些。青鸾心里带上一分悸动,迟疑片刻将他放开。
“先生来做甚?学生这个模样可没法完成功课。”
自然不是来催她习学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