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芳激荡过去,“嗳你说,他这话是不是指桑骂槐说我呢?”
晴芳咬断了手上的线,捧着绣绷子倚着雕花罩屏回首,“哎唷我的姑奶奶你又多心,哪能是说你?”
说话间,她暗暗朝箫娘身后挤眉弄眼。箫娘警觉地转回头来,恰就捉到韶时溜着罩屏往外走,怄得她咬着牙,指着案,“坐回案上,写字去。”
韶时嫩嘟嘟的脸往下垂,一双烟笼的桃花眼泛着水,像两颗沉在水里的玉珠,曳着幽幽凉凉的光。她模样还是像席泠多一些,天生的一张檀口嵌在白得通透的皮肤上,有些月的荒凉。
性情倒似像箫娘多些,最会耍滑头。她可怜兮兮地背起手,胳膊撩夹了半截裙,“娘,咱们说好的呀,请了先生,再写字。”
“这会就写!”箫娘的脾性就像炮仗似的石榴花,一股脑将她抱回宽大的椅上,翻出席泠随信寄回的字帖,拍在案上,“你爹刻意给你写的字帖,叫你在家照着临摹,就是不认得,先学会写了,到时候不就一学就会了?”
又是“爹”,韶时的小脑袋瓜里对“爹”的想象是奇形怪状的。是那一张张简单的字帖,那些横竖撇捺勾勒出的一位板着面孔的老先生,声音却是素心温柔的声线,隔两月就慢吞吞地念道:“韶时安否,身量几何?”
这时候,她娘就把她抱到墙根底下,用尺头比着,吩咐素心,“你告诉他,又比前头长了一寸,长得快呢,头发尤其长得好,乌油油的,能挽一头的髻,不似人家姑娘稀稀拉拉的头发。也是这个缘故,费银子,朱钿就比同龄的娃娃买得多些!呵,他生了个索钱的罐子,不知得攒多少嫁妆才够她开销的。”
那头回信,总是说:“切勿计较银钱。”
然后她娘就欢天喜地开了首饰匣子叫她拣,“你爹多疼你啊,你要什么都给你买。你爹最不吝啬,信里常说,吃穿用度上一切都要给你用好的。初七,你喜不喜欢他?你喜不喜欢他?”
箫娘每回同韶时说起席泠,总带着一种迫切的希望。她希望韶时像她一样爱席泠,她总是希望,这个世界多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去爱他。
但韶时还不懂得,她往往想,这两个人仿佛冰与火,母亲噼里啪啦地蹦着火星子,今日点这里,明日点那里,不停不歇。
而父亲……凭人说得天花乱坠,她没见过,不敢将信上的人与“父亲”这个词贴近,回回说起“父亲”,她总更近地浮想到何盏的面容。
譬如这时候,她想到的仍是何盏。便把着太师椅两边的扶手,固执地往下梭着小小的身子,“我不要写!我要去找小叔。”
箫娘翻着眼皮,“小叔这会还在衙门呢,给我踏踏实实写字。”
恰逢何家太太跟前的丫头捉裙进来,与晴芳点点头,向箫娘福身,“太太,我们太太说,想接姑娘到我们府里吃午饭。”
箫娘待要说先教韶时写完两个字,可巧素心又走进来。事情都赶在一个清早,素心进门便扬着手上的信,有些早年少女式的欢欣,“老爷来信了!”
也就顾不得韶时了,何家丫头抱了韶时,在后头辞了两句出去。箫娘口里只管“嗯嗯”地应着,眼仍追着素心,“上月才有信来,这才十几天,怎的又有信来?是要紧事么?”
“可不是顶要紧的事嚜!”素心如今与府里的管采办的管家成了亲,梳着乌油油的头发,簪花佩钿,十分有些体面模样,“老爷信上讲,这月下旬就要启程归家了。”
晴芳亦丢了针线围拢在书案前,“是外头传闻的那件事有准了?”
素心绷着个神秘莫测的笑,招致箫娘十分心急地跺跺脚,“快说快说!”
“外头传闻咱们老爷明年是要调任南直隶户部侍郎的职,可老爷信上说,现任的户部侍郎出了些岔子,被朝廷贬了,也就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