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时照旧不理他,他尴尬地立了一会,嘱咐了两句,绕转长廊,往西厢去。这与他设想的一切父女重逢的情景相差太远,令他觉得这个家变得有些陌生,好像路人都在朝前,将他抛在身后。

只有箫娘在原处等他,所以他回到她身边,歪在榻上静静地望那张床。

下晌箫娘醒了,看见他欹在窗下。他剃干净胡茬,轮廓又变得孤山似的凌厉,阳光清寂地落在他怀里,照亮了一簇银线绣的兰草,剩余无边的孔雀绿成了反光的海。

他仍然是她熟悉的那片浩瀚而孤独的海。箫娘心疼了一下,忙下床走来,扑进他怀里,用她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阗他广袤的孤寂,带着种献祭式的壮烈,“怎么不高兴了?”

席泠清苦地笑了下,捏她的腮颊,“韶时好像不大喜欢我。”

“谁说的?”箫娘提起眉,朝他肩后望一眼,“你是她爹,她会不喜欢你?这是没头脑的话,她不过是认生。你等我抱了她来,你等着。”

她急吼吼地捉裙跳下去,奔到东边,抱着襁褓绕廊回来,将韶时递在他眼皮底下,“初七,瞧瞧,这是你爹。”

韶时眼珠子稍稍转两圈,定回箫娘脸上,只看着她笑。箫娘窥见席泠寥落的神色,愈发心急,拍了拍襁褓,“你这丫头,这是你爹,你看看他啊!”

席泠拦了她的手,将母女俩拉到怀里,“算了,大约是认生,过两年我回,常伴着她就好了。”

箫娘看着中间的娃娃脸,也不得不多几分耐心,声音迫于无奈地放软几分,却还是隐隐透着急,“我的心肝,这是你爹,他明天就走了,你瞧他一眼嚜,他是为你回来的呀!”

大概是箫娘这种急于将一切热烈都奉献给席泠的迫切影响了韶时,她终于舍得将眼珠子转到席泠脸上,定了会,裂开嘴冲他笑了下。

旋即箫娘剔了席泠一眼,嘻嘻笑着,有些卖弄讨巧的得意。

席泠说不出的悸动,仍旧不敢触碰韶时,便抬手去触碰她,带着某种感激。幼年算命的曾说他命主孤辰,一生六亲无缘,曲高和寡。如今看来,她是如此强悍,竟以绵弱之力,挽住了他的命宫。

作者有话说:

箫娘:小初七,你真行,你爹一向招女人喜欢,就你不喜欢。

席泠:征服女儿是个漫长的过程。

89 ? 番外·初长(一) ◇

◎回归。◎

玉箫声里又一秋, 楼前风景依旧,唯有一点变化,廊头下那棵石榴花长得与廊檐齐高了, 枝繁叶茂, 挤到上头去,盖住了一片青瓦。

那些红得发暗的花零落在瓦上, 像五六月的火,蔓延烧着,烧着。韶时随它长着, 长着,眨眼将近四岁,也长成了一簇火,骄纵、蛮横、灼人。

她比一般孩子说话早些,大约是受箫娘的影响。箫娘一张嘴没能在席泠跟前唼唼唠叨, 转而就在韶时跟前没完没了地说:

“小初七, 雨天不许到外头踩水!裙子踩得尽是泥点子,谁给你洗?妈妈们一日到头忙不赢的活计,还得为你浆洗个不停。你少皮些,她们不就少操些心?”

“眼瞧着都要四岁了, 怎么还是坐不住?人家的小姐可不像你似的。人家的小姐这会都开始识字了, 你还一个字不认得。什么?可不怪我, 你娘生来跟读书犯冲,一看见字就头疼……你哪里是犯冲?你就是犯懒贪耍!”

最多的,还是说起席泠,“你爹可是进士出身!你是他的女儿, 不识字, 人家要笑话哩!可得请个先生教导你, 下月就请、不,这月就请!省得你爹说我不懂约束你。你爹上个月的信上讲,不论男女,都要读书识礼,方为正道。这话……”

说到此节,箫娘斜斜地向后一挑眼,一泓粼粼的波光朝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