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半年,倩体安否?家中安否?自冬日音至,路途长远,时节如流,恐近产期,万望珍重。海上虽艰,夫躯如常,上月小病已愈,顽健如初,切勿挂念。书不尽意,至此为念。”

箫娘从背面看那纸笺,透着光,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写到这里,空出了一大截的距离。那大段空白像一段无言沉默,她几乎能想到,席泠在灯下搁住了笔,隔了一会,又提起,写下一句,“时欲春夏,愿自保重。念你。”

信是十二月写的,月前才到,箫娘忙着生产,一时没来得及回。此刻想一想,对素心扬起嗓子,“你写:你生病了,是个什么病,要不要紧?家中一切安稳,唯二月初七那日夜里,咱们添了个女儿,乳名我取的,叫‘初七’,生辰八字随信附上。女儿是第三日睁的眼睛,都说眉眼与我有些像,别的地方,暂且还瞧不出来,大约像你,只盼像你。她不大好哭,这点像我,也像你。如今请了位奶母在家,”

说到此节,箫娘歪着眼将屋那头的黄嫂偷觑一眼,抑低了声,“奶母姓黄,有些犯懒,使唤她不大使唤得动,我预备着托柏家四娘另择一位奶母。我心里打算买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日后伴咱们姑娘玩耍,你意下如何?再有一桩事,听说朝廷有意调遣你往广州府学教书,倒比在海上风吹日晒叫我安心许多。”

她又默一阵,那些散碎的话,纸难载满。想拣要紧的说,可又不知何处要紧。外头树叶倏地摇晃得更猛,扭头去瞧,原来是两个小厮抬着园子里挪来的石榴花。

那棵一丈来高的树被阗在土坑里,落了几片绿茵茵的叶,往后再难挪动。席泠也总归是要回家的,箫娘笑笑,便将满腹牢骚化作一句,“愿保重身体。念你。”

倒都是些日常的字,素心都写得,写满四页纸,又将韶时的生辰八字一并封进去,拿出去交予小厮。

可巧,黄嫂在那头榻上喂奶,分明听见箫娘说预备打发她的事,这会却不问,只在暗地里存了个心眼。喂完奶,稍改往日眼高手低的脾性,将襁褓抱到这头来,俯下腰递给箫娘瞧。

韶时还咂动着嘟嘟的嘴,眼珠子定定地望着箫娘。箫娘凑低了脑袋逗她,“我的心肝,你可快些长嚜,等你四五岁上头,你爹就该回家了呀。”话音甫落,又笑着用指头戳她的脸,“算了,你还是慢些长吧,省得你爹回来,你都是大姑娘了,他不敢认。”

黄嫂难得堆起满脸笑,说了句好听话,“瞧咱们姑娘这模样,大约三四岁上头就出挑得很了!这眼睛水汪汪的,竟像那东海里捞出来的珍珠!”

因黄嫂素日不爱说这些没要紧的奉承话,难得说一句,箫娘很是受用,直捂着嘴笑,“别人说我不敢当真,唯独黄嫂说这话,我才敢信!”

箫娘回了两句场面话,便将韶时接在怀里,坐在书案后头拿了席泠的笔逗她。韶时没见过他父亲,箫娘有意要使她也浸染上一股熟悉的水墨香,届时席泠归家,也不至于父女两个生疏了。

她翻出席泠那些作废的文章,悬在襁褓上头向韶时“咄咄”地敲舌。没一会,她把那纸盖在脸上,仰在椅背,深深嗅上一口气墨渍早干透了,被太阳晒过,有种独特的,灰未冷透的味道,松松懒懒地静止在炉篆里,仿佛是席泠懒懒散散的胸怀,歪在窗前,阳光半落在他胸膛,他安静地笑着,等着复燃。

那一个个认不得的字似乎也跟着他活过来,横撇竖捺,是伸出来的修长的指端,搔在她的腮与下颏。她心里麻酥酥地发痒,便藏在纸下咯咯地笑起来。

韶时也跟着咧开一点嘴,露出浅浅的,嫩嫩的牙龈。她是一团刚落地的相思,粉色的、软绵的,一日一日在膨胀,长得飞快。

作者有话说:

席韶时小姑娘出生时父母相思正浓,所以注定她是个情根爱胎。

很快很快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