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看管着,别的也就罢了,门户上却要千万分的留心。倘或遇见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叫人捎话往广州告诉我。若遇什么十分要紧的急事,可到隔壁问何小官人的意思。”

“老爷只管放心,小的们心里都晓得。”

落后,箫娘又走回席泠跟前来,虚抬着眼皮望他。他脸上一洗前愁,目中荡尽尘埃,仍旧有些漫不经意的靡丽,只是往日那一丝颓态不见了,似乎他已拾起了对这嚣嚷俗世的一片信心。

箫娘满腹的话便搅在山野呜呜的风声里,什么也不必多嘱咐他了,他一定晓得珍重。

她短吁了一口气,笑起来,转头招呼晴芳拿了纸笔来,铺在路旁稍显平整的一块山石上,“你先写下男女两个名字,我又不认得字,回头孩儿生下来总得有个名姓吧?”

席泠稍稍俯着腰,脑子里乍地一片空白,摇首苦笑,“一时叫我想,我倒有些拣不出来。”

箫娘偎在边上搡他一下,“快想!满肚子的文墨,这会要用你,你倒想不出来了。可不兴什么‘桃花’‘小翠’的啊,我可叫不出口。”

“不要急,叫我想想……”席泠提着笔徐徐立直腰板,向四面转转。小路盘绕在半山,对面是座座屏山围绕,中间陷下去一块平原,横七竖八地切割成农田,东边一团轻云,太阳穿透,落下变幻莫测的一束光影。

也有光影在他的轮廓上匆匆碾过,随他静止而静止了,最后光镶滚着他侧面的弧线,大起大落得极其协调,似乎他就是山川,刹那淡远。

他的肩将太阳碾一碾,躬着背写字。箫娘回神,搭过脑袋去看,看不明白,便问:“念作什么?”

席泠将纸搁在她掌心,“倘或生个儿子,就叫他潮生,若是女儿,就叫她韶时。”

箫娘在心内默了两遍,折在腰间的荷包里,“成,回头生下来,我再找算命的合一合,看看对不对八字。”

席泠没奈何地笑了笑,把笔递回她,“回去吧,我要启程了。你在家乖着些,千万顾好自己。”

“你也顾好自己。”箫娘低低说了句,嗓子里含着沙。稍候片刻,她向前迈了一步,推了他一下,“你先走嚜,我望着你走。”

席泠站定凝望她一会,终生的爱与欢一并静敛在黑漆漆的瞳孔中。片刻后,他沉默地剪一剪眼皮,好似就把她的影由眼封锁在心里,寂寂转身,向那枯黄迢递的路上去了。

那镣铐哗啦啦地响起来,箫娘在后头却只看他被野草隐没的黑靴,他得凭这双脚走很远,走到她望不见。山腰晴日,雁背远秋,她还站着,与背后的南京共同沦为留都,在陈旧的繁华中,等待迁徙的“君王”回来。

似乎仍旧听到镣铐声,哗啦啦、哗啦啦,是萧瑟的野风由身畔向着悠远人世拂过去,拂低了几千里的荒原。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

黄霑《流光飞舞》

◎乳名“初七”。◎

巧得很, 韶时出生是在二月。那时节朔风轻减,天气与日晴丽,秾桃艳杏都赶着开花, 算命的说, 正是好时候。

想起来箫娘也是二月到的席家,风摇碎了满地杏花, 就是在那绮丽的景色里,她还没来得及走进,已经遇见席泠。

可望露里常年是绿葱葱的一片, 绿得没个尽头,难见花色。四季因此不大分明,箫娘有时候趴在窗台,恍恍惚惚觉得已经等过了几个年头,可一转眼, 只不过一个秋冬。

这个缘故, 她便叫移栽棵石榴花在紫竹林外头,要对着西厢廊头底下。小厮们这会在外头刨土,吭哧吭哧地喘气。箫娘欹在床头,穿着青绿长衫, 鹅黄的裙, 因坐月子, 头上一概珠翠不戴,只绑着防风的一撇抹头,额前攒了细细一颗红宝石,像蓦地生了一颗美人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