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略是斟酌,只说:“陆崖虽陨落,剑心未变。少司剑年轻,不见得定能胜他。依我来看,倒不必管。”
病心知他意思,却说:“你还记得乌桓国吗。”
麒麟眸色一暗。
“陆崖之所以无往不克。”病心低声,“是因为他跟少司剑这等功德圆满,身在光明的神官不同。甚至与你,与阿阴都不同。”
“他若不做战神,他就是魔。”
“他是灰色的。”
麒麟听病心徐徐说着,似乎想起什么。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陆崖一开始也还不是战神的时候。
他是以战入道,为人狂傲,脾性素来乖张。初任仙官侍奉病心时,开罪过不少人。
欲海虽不比九重天般严苛列分三六九等,但也有规矩方圆。病心曾架不住仙官们三天两头浑身是伤地来控陆崖的种种罪行,只得做做样子贬斥过他一回。
那时大陆还未四分,有一蛮荒之国称“乌桓”,国人身形奇巨,骁勇善战。因乌桓国征伐无度,令人世战乱不止,有违天合,诸天官理应干涉。
若按常理,这样的事情当时九重天管辖。长生君那段年岁因心劫绊住,抽不开身来。诸天官便禀到了病心这里来,请从来不用渡心劫的上神姬主持。
恰逢有九重天仙官状告陆崖恃武行凶,欺压仙吏,霸道蛮横之事。病心只想着,索性让陆崖贬谪为人下人间历练一番,令他前去解决乌桓之祸。若能征得太平,既止了人间干戈,也立了功勋。只要能堵住悠悠众口,怎么都好。
陆崖听了,先是恼的:“他们既以剑指我,我为何不能出鞘?”
病心那时望着案上垒牍,头痛欲裂:“状告你那位,是九重天的文曲。他那斯斯文文的模样,还能欺七八尺的你不成?”
“司掌天经地纶的仙官,出口却是’腌臜乞儿,安敢登天门?!’”陆崖冷笑一声,“这便是为神做仙,所谓的斯文?”
病心一愣,倒没听明白:“这话是从何说起。”
“神姬不信我。”陆崖金瞳中倒映着的病心黯淡了两分。
病心想要站起来牵他,却不慎打翻了案头满满的状书。眼前细碎之事太多,思及往前陆崖的德行,她一时心中亦是踟蹰,低低道:“只当为我。”
陆崖神色阴鸷,看着满地状书上“仙官陆崖暴戾乖张、出身低劣、理应受罚”云云字迹,再看看病心,却一字不再说了。
她罚他跳了谪仙桥,转身为人,要他渡九道死劫终成悍将,凭一己之力覆灭乌桓国,终结乱世。
那是她做过的,极后悔的一个决定。
当二十年后,闻听人间战乱休止,陆崖功勋圆满那日,她去寻他的时候。
迎接她的是乌桓国战后的废墟,与整整六十五万乌桓人开膛破腹已腐臭的尸骸。浓稠腥气的血将整个乌桓国都染得透透的,人间的大陆氤氲着散开不的杀戮的云。
潦飞的蚊蝇与腐虫虬结作密密的尸山,只一眼便教人胆寒。
他穿着人间将领的红兜鍪,戴着黑血沥沥的雉鸡冠,坐在尸骨堆尖儿上叼着一脉枯萎草叶等她。
“神姬病心,若是为你,什么都可以。”
……
病心收回思绪,抬头看向月城天上的隐隐红光:“所以,麒麟啊。要让他做战神,而不是邪魔。这也是我的修炼。”
麒麟只伸手以衣裳将病心拢在怀里,朝着月城而去。他忽觉得,怀里无上尊贵的神姬,此刻显得甚至有些瘦小。
月城中心的城楼巍然不动,银白的微尘弥漫了整个城池。
陆崖站在城楼之巅,脚下的旗幡宛如凝固了一般,纹丝不动。他右手满是鲜血,脚下踩着一位白衣仙官,正慢慢消散成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