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逶迤的天山脚下,人走在驼铃悠悠的商道上渺小得有如蝼蚁,为了躲避夜里不时出没的流匪,只能在白天赶路,沿着盐湖一直走,再翻过几座沙丘,才能见到碎叶城人流如织的城门。
圆月高悬,干燥的北风不知疲倦地刮着,累了一天的马驹喷着滚烫的鼻息,被驭马人往后一勒,在驿舍前停了下来。
仆从跳下马车卸行李,领头之人走到装饰华贵的马车前,隔着紧闭的车帘向内道了声:“清絮,观音奴仍睡着么?唤她醒醒,下车来,去到驿舍里休息。”
尝试着唤了几声,清絮不忍道:“才服了药,这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
领头之人默然,想起三娘身上伤未愈,便作罢,不再相劝。
清絮将观音奴背下马车,她个子很小,女人背负也只觉得轻盈。
在驿舍柜台做好登记,交付银钱,一干人即被领上了楼。楼下筚篥暂歇,中原客商甩袖抱出一把琵琶,水泉冷涩,银瓶乍破,胡姬足尖点在地上,媚目盼飞,脚铃应和着乐声,腰肢一转,已变作柘枝舞明快纤柔的舞步。
观音奴入得西域即作了胡女妆饰,长发编辫,辫间缀有珍珠玛瑙,最大最明亮的一颗红色额饰垂坠在双眉之间,上楼时,清絮身体轻轻晃动,她四肢所系金银铃铛叮铃作响,灵动可爱。
仆从口中称唤的观音奴,便是奉母亲之命来碎叶城陪伴外祖母的李怀疏。
半夜,她是被细微的异响惊醒的,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这烛焰亮或灭都没有区别。
但忽然到来的风声却听得一清二楚,一双手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她的脖颈,少女的声音伴着起伏不定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如不想死,噤声。”
驱逐
此行主仆拢共六人,除粉妆玉砌的小娘子之外,还有一药婆,一侍奉生活起居的婢女,一身穿圆领缺胯袍的昆仑奴,另有两个佯作仆从装扮其实身负武艺的青壮男子。
店家在沙漠关隘之处开驿舍,迎来送往多年,任是再古怪的客人都见过。
楼下火堆旁,谈笑饮酒的行商走南闯北做生意,也历经大风大浪,见这六人入店,无甚惊奇,目光只先后在领头的昆仑奴与小娘子身上驻留片刻,窃窃私语一番,对这行人的身份已略有几分底了。
婆利国有部族名昆仑,昆仑族人头发棕卷,肤色黢黑,天生神力,性情又格外敦厚忠诚。
常被南方藩国的人贩子整车运送至长安,流入市集即以高价贩售一空,为雇主所驱使,是为昆仑奴。
使唤得了昆仑奴者非富即贵,更何况入得店来的这名昆仑奴高大壮硕,臂如长猿,腰间佩刀,与店家敲定住宿饮食的诸项细节,沉稳细心,大约还读过书,必定不是普通的昆仑奴。
塞外不比中原,匪徒劫道,窃取财物屠杀商队之后即纵马流窜,狂风埋了车辙沙痕,哪寻得着什么线索,故而边陲重镇虽设都督府,也有心惩治匪乱,却实在力有未逮。
也难怪这家长辈心大如此,七八岁的小娘子出门在外只派遣区区几人随行这昆仑奴实则是昭示身份的一面旗子,有眼色的人不敢寻衅得罪,没眼色的人未必能在他身上讨得了什么好处。
猝然出现在观音奴房中的少女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驿舍屋后的马棚昏暗无光,偶有杂役提着灯笼过来给食槽添粮添水,地上又堆满了稻草,她借机在里面藏匿了几近一日半。
不知附近有几处驿舍,也不知那群狠辣的黑衣杀手会否路过此地,一直不敢贸然出来。
直至大约亥时三刻,杂役如昨日那般最后一次过来检查马棚,呵欠连天,脚步疲乏地踩着月色走远。
她忖着已无多少人走动,便想沿着墙根翻窗去厨下顺走一些干粮,用灶下土灰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