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的桌子有段距离,压低了声音说话,那头听不到。
辜镕抬起头,表情有些冷淡,好像是要说些拒绝的话,可是张了张嘴,又把那些话给抿了回去。
停顿片刻,说不好是个什么态度,他盯着詹伯瞧了瞧,慢慢地,低声道:“他想留下来,给我端茶倒水?”
詹伯的身体有一瞬间的迟滞。
他张了张嘴,有点想告诉他金尊玉贵的年轻头家,辛实主要是想留在辜家做窗户,靠手艺吃饭。脸皮薄,怕被拒绝,才说做佣人也可以,而且也并不是专指给你做佣人。
但他没有开口。因为这是辜镕受伤一年多以来,第一次不抗拒旁人的接近,第一次不为陌生人的目光而大动肝火。
这是个长足的进步。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从襁褓长到顶天立地,看着他出去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再看着他受到重创,一度濒死,好不容易活过来,却失了雄心,只自顾自躲在老宅养伤,任由自己在他人口中传成一个顾影自怜的末路英雄。
整个辜家那么多孩子,只这个最令他心疼,才二十五,这短短一年却把自己活成了一潭死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对一个外人起了好奇心,就要有个打起精神的迹象,无论如何,他真不愿意打击他的积极性。
至于让一个手工匠人来做佣人是不是委屈了辛实,詹伯没敢仔细想。其实一个男子汉,只要是靠自己的力气挣钱,做什么不是做,能够把头家伺候好,不说大富大贵,总之再怎么样也不会受到亏待。
“是,他有感恩之心,淳朴,这很好,头家,让他来伺候你,好不好?”
辜镕缄默了片刻,端起白瓷杯喝了口茶,含糊道:“去问他,为什么想来伺候我。”
“想也是为了讨口饭吃。”辛实是个笨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詹伯忍不住替他解释,“头家,我看得出他跟从前那些花儿草儿似的妖童媛女不一样,一定不会夜里来爬床,也不会哭哭啼啼让你不痛快。他是个本分孩子。你没个人照顾,太寂寞,太辛苦,就他了,好不好?”
辜镕皱了眉,把白瓷杯轻轻往茶台上一放,黑色的眼珠冷冷地盯住詹伯,轻而又轻地开口:“我现在说话是不管用了是么。”
又翻脸了,詹伯霎时间屏息凝神,并不害怕,单只是无奈,转身走了出去。
后室又只剩下自己单独一个人,辜镕深呼吸一口气,重又强迫自己恢复平静,然后,侧头,用左耳去听,那头空旷,正常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以后会变得很大声,他能听见。
是詹伯先开的口。辛实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慢慢地说:“除了做窗户,还得伺候东家?当然可以,我愿意的。”
辛实的语气,听上去简直有些急不可耐,莽莽撞撞地就要来照顾一个昨天才冷言冷语对待过他的男人。
辜镕紧绷的脊背略微放松,他端起茶杯,缓慢地喝了口茶。
茶还没喝完,那头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讲话声:“……我爹死之前,比你家东家严重多了,饿坏了底子,一场风寒就瘫在床上动不了,那时候我才六七岁,都能扶着我爹下床拉尿。你家东家的病总没我爹那么严重,其实他的腿瞧着怪可怜的,那么俊的一个人,从前一定很风光,现在这样,不好受……真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詹伯再次掀了帘子进来,欲言又止地站在了辜镕面前。
辛实刚才的语气是那样的同情,简直有种天真的残忍,他当时已经有个不好的猜测,此刻抬头瞧见辜镕脸上有种风雨欲来的愤怒,心内不由得提了口气,想:果然如此。
可尽管“果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替辛实讲两句话:“他没有别的意思,头家,他是心疼你。”
“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