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把孩子生下来,那是她自己的孩子,和翟家没有任何关系,路小玲一天打三份工,大着肚子都还在做兼职,刚出月子就又背着小婴儿到街上卖烤红薯。
没有学历的单身妈妈,要照顾孩子还不能进厂,就这么零零碎碎地打着工,含辛茹苦,拉拉扯扯竟也把儿子养到了五岁。
如果不是体检突然查出宫颈癌,还是中晚期,她大概永远不会告诉小路行川,关于他爸爸的任何事。
拿到最终检查报告的那天晚上,路小玲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小路行川就被妈妈收拾得干干净净,先去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又去吃了他心心念念的汉堡,然后妈妈带他坐上出租车,让他乖乖听话,等一会儿见到爷爷要记得叫人。
女人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对方,是去公司还是去哪里,要不要先预约之类的,干脆在网上查到翟园公馆的位置,直接打车上门。
早晨就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天,路面又湿又滑,半山的车道窄,司机开得并不快。
小路行川还在乖巧地听妈妈讲话,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天旋地转,自己被妈妈死死护在怀中,他听到巨大的震动,玻璃碎裂、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闻到汽油和鲜血混杂的气味
老旧的出租车几乎整个变形,超速撞上他们的另一辆跑车却看起来并无大碍,造价高昂的安全气囊及时弹出,车主还能毫发无伤地走下来,查看事故情况。
粘稠的血糊住了眼睛,小路行川看不清颠倒的车窗外那人的样子,只模糊地听见对方在打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便离开了现场。
他想喊救命,却发不出声音。
没有人来救他,紧紧抱着他的女人体温在一点点消失,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就是“死”了的意思。
妈妈死了,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会在生日的时候给他买小蛋糕吹蜡烛许愿、煮香甜的酒酿圆子的妈妈,会给他讲奇奇怪怪的童话故事,做鬼脸吓唬他、又被他认真的表情哄得哈哈大笑的妈妈,不太会做数学题,但抓耳挠腮也要给他讲作业的妈妈……
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妈,再也没有了。
小小的路行川在迷茫和本能的悲伤中红了眼眶,但因为太过恐惧,反而哭不出来。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应该去求救,艰难地从妈妈的怀里爬出来,钻出破裂的车窗,带着满身的血迹和擦伤,淋着雨一瘸一拐地往下坡的方向走。
雨一直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身侧经过,没隔一会儿,又减速倒了回来。
那车在他面前停下,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来一个穿白衣服的人。
许多年后,路行川依旧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姜以宁时的情形。
彼时还是少年模样的姜以宁,高挑、纤细,雪白的衬衣映着新雪一样洁白的脸,灰蓝的眼睛像雾又像冰,俯身低头时,半长的卷发散落下来,浓长的眼睫微垂,像童话书里漂亮纯洁的天使。
“天使”屈膝蹲下身,拿手帕小心地擦净他满是血污的脸颊,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