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声涛涛，李规在竹苑中坐了一整日，屋子里虽已清扫干净，但风中总也带着挥之不去的腥臭。

当初秋收缺粮，他请夫人相助，却被一番数落。夫人让他去求云英放人他不肯，夫人便骂他吃里扒外，既要靠她娘家，又不肯救她的亲侄儿。

“谁家府上不蓄妓，顾珩不过就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几个短命的丫头。”

夫人嫌他身为一州刺史，竟被个风尘女子骑在头上。当初那么多求亲的人，她怎么就瞎了眼选了他。

夫人说，他若真有骨气，当什么降臣？便该与他叔父一般，守城殉国去。

晚香说，他是百姓的青天，是她的恩人。她幼时便是他巡视路过，顺手相助从大江里捞起来的，后来他开城投降，她在襄阳的亲人都死了，可她和家人却活着。

“死了的大人名留青史，死了百姓却是泥地里碾碎的渣，没人记得他们，记得他们的人都死了。如今天子换了人，百姓的日子不也一样过吗？只要日子过得好，谁当皇帝不都一样吗？要那忠烈气节有何用？”

她是景戎的侍妾，却总会在他书房附近偶遇。她夜里溜进他书斋，被他拿住，说是府中虽有千金难得的蒙顶石花，却不如乡间鲜采的竹叶心。

她说她为竹叶而来，他知道她是冲他来的。他说过多少次，让景戎少与赵焕之往来，莫要沾上那凤楼的女人。

她双眸盈盈含水，双唇如毒蛇吐信。

他知道她是谁的人，可他却难以自持。

昔日恩师同窗，死的死，散的散，又有如徐文定那般对世道灰了心的。夫人不懂他，族中亲眷也都舍不得这人上人的富贵。

这条路，他走得太久太孤独了，他只有看着她，如花美眷因他而好好地活着，他所做的这一切，才不是徒劳的。

可最后，她还是因他而死了。

万般因果，都是他的错。

徐士元清晨差人来说，已将晚香葬在徐家的山里，玄静再是蛮横，也不会去他那儿闹。至于孩子，此后也是徐家的人，与他再无瓜葛，让他莫再惦记。“

他也没脸惦记，他的夫人儿子害死了她，他不仅没有为她讨个公道，反倒为了保住他们，送他们回扬州。

他无颜面去祭拜她。

暮霭渐生，李规挪了挪已近僵直的身子，刚要起身，典吏匆匆送来顾渊的信，说来人强调定要他亲启。

李规皱着眉接过来，只扫了一眼，血气上涌，两眼一黑便栽倒下去。

卢湛给关在厢房的沈承送完饭，府里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后厨。

桃儿见他回来，以为他是没吃饱，扫了眼案台上剩的一小坨面团，便说给他再蒸些猪肉馒头。卢湛欣然应了，蹲在一旁看桃儿剁肉剥葱。

“桃儿，你跟了云娘子以后，见过你阿爷阿娘吗？”

“没。”桃儿噘着嘴，“七叔说阿爷他们可能会离开江州，娘子也让我安安心心跟着大人。”

卢湛哦了声，抿嘴挠头，打了一整天的腹稿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那若以后都见不到你阿爷了，你会想他吗？”

“不想。”

桃儿拍了两片蒜，“以前也没怎么见，他夜里回来睡觉还会把我赶到外头待着。巷子里那些男人，都是突然哪一天就死在外边不回来了。”

“哦……”

卢湛刚松了口气，却听桃儿又道，“但要是男人死了，他的娘子也就活不长了。阿爷虽对我和阿娘不怎么样，但有他在，平时在巷子里，都没人敢来欺负阿娘。我也还是想他的，我想我阿娘……”

卢湛想起头一回见桃儿时，她的阿娘说，死了男人的女人，夜里总要爬几个畜生进去，所以才想把她送到云英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