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米的距离,十六年死生不复相见。
他一步步朝爷爷走过去,慢慢地就变成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迎面吹来的风中满是高粱的香气,他洗得发白的旧衣摆像两片迫不及待的翅膀。
他跑到爷爷面前,冲进爷爷怀里。
爷爷哈哈大笑着接住他,差点被他撞到高粱地里去。
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却还是止不住流泪,鼻尖不住吸气也只能闻到一点点爷爷身上的味道。
“好了,好啦。”
爷爷把他扶起来,扶着站好。
那双粗硬的大手落在他肩上,浑浊的眼睛看向他的脸。
爷爷看着他,他也看着爷爷。
很久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爷爷伸出手,在他头顶比了一下,又在自己头顶比了一下。
“原来你能长到这么高啊。”
-12-
童年的高粱地对余醉来说是藏宝箱。
蟋蟀做玩具,蚂蚱能炸来吃,被割下的一株株高粱穗能酿出换来一车车补品的美酒。
爷爷牵着他的手下地,让他坐在田垄上,给他一块馍馍一颗糖,自己拎着镰刀收高粱。
余醉很乖,不吵人也不乱跑,往那一坐就是一下午,脚边散着一圈掰碎的馍馍渣,几只灰扑扑的兔子挤巴巴地围着他。
余醉想帮爷爷收高粱,爷爷不让,递给他一只蟋蟀。
“你是小孩儿呢,你玩嘛。”
后来小孩儿在他无能为力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跌跌撞撞伤痕累累地长大。
他还是像幼时那样,把蟋蟀递给他。
“你是小孩儿呢,你玩嘛。”
余醉鼻头酸得厉害,接过那只蟋蟀,用手指头轻轻捅了两下。
蟋蟀被吓得满手跳,他露出个小孩子的笑。
爷爷也跟着笑,笑完把手放在他头顶。
“小鱼啊,你的舌头好全了吗?”
“……”
余醉笑容僵住,喉间哽咽,嘴唇颤动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好全了,爷爷。”
“还在做噩梦吗?”
余醉摇摇头:“他在我身边,就没做过了。”
“那就好。”
爷爷往他嘴里塞了串高粱穗,告诉他这个味道的高粱拿来酿酒最香。
余醉记下来,给爷爷讲自己这些年四处闯荡的过往。
夜色静悄悄,风里全是高粱香。
蟋蟀跑掉了,几只兔子围过来。
余醉和爷爷说了很多很多话。
爷爷时而大笑,时而落泪,时而抱住他拍拍他。
后来月亮划下中空,爷爷说他们该回家了。
爷爷背着背篓,一手牵着他,一手拎着镰刀,两人走进迟来的春天,前方是初升的太阳。
爷爷佝偻的肩背慢慢挺直,花白的头发渐渐变黑,手里的孩子变得很小很小,走路都蹦蹦跳跳。
爷爷叫他:“小鱼啊。”
孩子的童声清亮:“嗯!”
“你总觉得自己不配什么,这样不好。”
“乐乐那么美好的孩子都是你的了,你该值得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事儿啊。”
“嗯嗯!”
孩子手里又出现个更小更小的小孩儿,毛茸茸的卷毛顶在头上,胖乎乎的脸蛋红扑扑,像一个充满活力的纯真的精灵。
他为爷爷和哥哥带来好多好多糖,三个人被甜得眯起眼,手牵手奔赴一场没有买卖、没有遗弃、没有苦难和分别的美梦。
后来的后来,月亮落了,天光渐亮。
彩霞铺满远山,又从远山铺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