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父支持我生母,说他们工作几年了,银行里也存了一些钱,应该到外面去租房子。然后子女和父母吵上了,我的哥哥和姐姐历数他们同学的父母多么有权有势,早就给子女安排好住处。我生父气得脸色发青,骂我的哥哥姐姐狼心狗肺;我生母紧随着骂他们没有良心,说他们现在的工作都是我生父找关系安排的。我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汹涌澎湃的争吵,心里突然感到了悲哀。接下去哥哥和嫂子吵架了,姐姐和姐夫吵架了,两个女的都骂他们的丈夫没出息,说她们各自单位里的谁谁谁的丈夫多么能干,有房有车有钱;两个男的不甘示弱,说她们可以离婚,离婚后去找有房有车有钱的男人。我姐姐立刻跑进房间写下了离婚协议书,我嫂子也如法炮制,我哥哥和我姐夫立刻在协议上签字。然后又是哭闹又是要跳楼,先是我嫂子跑到阳台上要跳楼,接着我姐姐也跑到阳台上,我哥哥和姐夫软了下来,两个男的在阳台上拉住两个女的,先是试图讲讲道理,接着就认错了,当着我的面,两个男的一个下跪,一个打起了自己的嘴巴。这时候我生父生母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睡觉了,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争吵。

这个家庭的暴风骤雨过去之后,我站在深夜宁静的阳台上,看着这个北方城市的繁华夜景,心里想念起杨金彪。从小到大,他没有骂过我,没有打过我,当我做错什么时,他只是轻轻责备几句,然后是叹息,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早晨这个家庭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吃过早餐出门上班后,只有我和我生母坐在餐桌旁,我生母为昨晚因我而起的争吵感到内疚,更为她自己感到委屈。她连声抱怨,抱怨我哥哥和我姐姐两家人在家里白吃白喝,从来不交饭钱;又抱怨我生父下班后过多的应酬,几乎天天晚上像个醉鬼那样回家。

我生母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抱怨自己的家是一个烂摊子,说操持这样一个家太累了,等她说完后,我轻声告诉她:

“我要回家了。”

她听后一愣,随后明白我所说的家不是在这里,是在那个南方的城市里。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没有劝说我改变主意,她用手擦着眼泪说:

“你会回来看我吗?”

我点点头。

她伤心地说:“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我没有说话。

我在这个新家庭生活了二十七天以后,坐上火车返回我的旧家庭。我下了火车没有出站,而是拖着行李箱走过地下通道去了三个站台找我父亲。我在四号站台看到他的身影,我走过时,他正在详细向一名走错站台的旅客指路,等那位旅客说声“谢谢”转身跑去后,我叫了一声:

“爸爸。”

他走去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我又叫了一声,他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我,又惊讶地看看我手里拖着的行李箱。他看到我回来时的衣服正是我离开时穿的,还有行李箱。我是怎么离开的,也是怎么回来的。

我说:“爸爸,我回来了。”

他知道我所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他微微点了点头,眼圈有些红了,他急忙转身走去,继续自己的工作。我看看站台上的时钟,知道他的工作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他就下班了,我拖着行李箱走到地下通道的台阶旁,站在那里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工作。他指点几位旅客,他们的车厢在哪里;又替一位年纪大的旅客提着行李,帮助他上车。当这列火车驶出站台后,他抬头看看时钟,下班时间到了,他走到我身旁,提起我的行李箱走下台阶,我伸手想把行李箱抢回来,被他的左手有力地挡了回去。好像我还是一个孩子,提不动这么大的行李箱。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那时候我们已经离开铁路旁的小屋,搬进铁路职工的宿舍楼,虽然只有两个房间,可是这是两个没有争吵声音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