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瑛缓声道:“那是祭祀安禄山与史思明的祠堂。”
“什……什么?!”
天宝之乱,安史二将叛唐,这场席卷全国的浩劫,导致盛唐从此由盛转衰。幽州正是他们起家之地,叛军便是从这里挥师南下。
宝珠勃然变色,怒容满面,“竟有人为这两个杀千刀的逆胡建祠,还胆敢公然祭祀?这些香客都是反贼不成?!”
“只是附近的普通村民,还有祈愿平安的士卒而已。”李元瑛道。
宝珠沉思片刻,道:“我明白了,是跟祭祀五瘟鬼一样的民间淫祀。立刻派人拆了,移风易俗,以儆效尤。”
李元瑛干脆地说:“我已经拆过一次了,这是他们集资重建的。再砸,怕是要激起民怨兵变。”
宝珠大惑不解,愤懑难平:“为什么要纪念他们?大唐的国运就是被这两个祸国殃民的逆贼生生打散了!”
“因为他们在此地执政时劝课农桑,又凭借强盛的军力打得周边异族服服帖帖,不敢来犯。对中原来说,安史之乱致使民不聊生,十室九空。但叛军劫掠的财物都由兵卒运回幽州大本营。两代人过去了,后人仍然忘不掉那段美好富足的日子,由衷地怀念那两个胡人,为他们立祠,尊为二圣。
百年前,狄仁杰曾在魏州执政,清正廉明,深受百姓爱戴,为他立了生祠。后来他儿子狄景晖也来魏州任职,为人贪婪残忍,横征暴敛,于是百姓又去把他爹的祠给砸了。百姓是很实际的,根本不在乎皇位上坐着的人姓什么,是汉人还是胡人,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手有余粮,就是圣人。”
听着兄长慢声细语讲解,宝珠望着那座香火不绝的祠堂,想起了倒塌的四侠庙,心中翻江倒海,沸腾不已。
天道公平吗?正义又该如何评判?
百姓的信仰真心实意,又极端功利。侠肝义胆的四侠被人遗忘,祸乱天下的逆胡享受香火。河朔藩镇与中原矛盾重重,中原又靠抽取南方粮税维系统治,各个地区都有利益冲突。民心向背,唯结果论。
李元瑛道:“虽然有阮自明和进奏院把控情报,但我取刘昆而代之,和你尚在人世的消息,迟早会传入长安。如今你我的处境,刚好跟安、史二人相似。同样的大本营,人马兵力相去不远。如若在此地起兵,连攻入关中的路线都如出一辙。问题是,我们真的要重走一遍撕裂国家的路线,让百姓再次蒙受战乱之苦吗?”
“不!”宝珠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青史留名,不想当这种遗臭万年的‘圣人’。”
李元瑛颔首:“到底是血脉相连,所见略同。若想将伤亡减至最小,唯有另一条更危险的路可走遵循祖宗旧例,玄武门决胜负。”
宝珠哀叹一声,抱怨道:“我历经千辛万苦来幽州投奔你,还没待多久,竟又要原路返回长安。万里迢迢折腾这一趟,我这是图什么呢?”
李元瑛郑重其事地道:“你曾指天发誓,无论什么游戏,都会倾尽全力帮我。这世上,没什么比政变谋反更需要助力的游戏了。”
宝珠回忆过往,对此全无印象,满脸疑惑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五岁那一年,九月十三,我背着你回蓬莱殿,你亲口许诺把全天下的誓言都给我。”李元瑛不假思索,将当时所有细节一一道出。
宝珠清楚兄长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可拿她儿时戏言作证,未免欺人太甚,不由得气结语塞。
“五岁说的话也作数?你讲理吗?!”
“我不管,誓言就是誓言,你要践诺守约,不许自食其言。”
李元瑛口吻严厉地道:“为母亲复仇,为那困在宫中徘徊不去的鬼魂申冤,我们必须回去。宝珠,我的身体已经垮了,没有你襄助,难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