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再次前倾身子,胳膊肘支在膝上,形成一个稳固而标准的三角形,柳七知道?,这是沈忘为案件下定论时常有的动作,就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狐,对毫无知觉的雀鸟定胜负的凌厉一扑。
“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那枚发簪,在你冲出火场之时正别在大堂的门上吧?正是这枚发簪,阻住了殷择善得脱火狱的最后?生路,也是你对这位臭名昭著的算颠倒做出的最后?的审判。”
沈忘站起?身,走到牢门前,缓缓蹲下,如同与寻常友人交谈般温和平静:“而证据,就在你自己的手中。”
面前男子的目光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虽然他?一步一步,抽丝剥茧地将整个案件拆解在她的面前,南菀却不觉得愤恨懊悔,只是感觉到一种释怀的平静。
“不愧是昭雪衙门的沈大人……果然断案如神,民妇的这些小伎俩在大人眼中,通透如此……”她发出一声带着叹息的赞叹,抬起?右手的手掌,缓缓张开,一道?横亘掌心的烧伤赫然呈现,宛若一道?汹涌磅礴的河流,将整片陆地一分为二。这道?伤痕,正是她趁着众人检索余烬之时重返火场,将别在门上的发簪拔出所致。那时的发簪经过火焰的炙烤以化作滚烫的利刃,狠狠灼伤了她掌心的皮肤。
“南菀姑娘,本?官还?有两?个疑问。”
“沈大人请讲。”
“其一,既然发簪已经成了作案的凶器,你为何还?要将它日日簪于发间呢?在这个案子中,若非本?官注意到了你发间的这抹朱砂红,也许本?官将永远找不到你杀人的证据,你又何苦自曝其短呢?”
南菀悲凉地笑了:“这枚发簪,是兄长赠予民妇的,兄长之恩,民妇一日不敢忘怀,是以这枚发簪民妇日日簪于发间,夜夜伴于枕畔。所以,即便它已然成为了作案的凶器,民妇依旧爱之重之一如往昔。”
她顿了顿,犹豫片刻,继而道?:“亦或者,民妇本?就知道?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只待沈大人借此发簪披沙拣金,将民妇就地正法。”
闻言,沈忘心神一颤,深知南菀所受内心之苦难绝不逊于殷择善所遭烈火焚身之痛,叹了口气,又道?:“其二,本?官猜想?,南铮将殷择善撞倒在地,看到他?血流如注,了无声息,定然是以为他?死了,慌乱之下六神无主,在你的劝说下翻墙逃走。而他?走之后?,殷择善又悠悠转醒,却因伤势过重,无力动弹。在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选择引燃大火,非要杀了殷择善不可呢?”
南菀的目光颤动了一下,如同被微风吹动的潭水:“他?说,定要让我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无论是我、兄长,抑或是那些受我恩惠的百姓们,他?要拖着我们所有人遭受火狱灼身之苦……”
“民妇一人已日日承受烈焰焚身之苦,又如何能忍心让别人亦遭此难。所以,民妇便对殷择善起?了杀心……就像沈大人所说,这是民妇对夫君最后?的审判。”
那张慈悲而明净的面容之上,此时闪动着如名刃般光华璀璨的寒芒。这位始终以菩萨心肠著称的殷夫人,竟是打定了主意与那罪恶滔天的邪魔永坠炼狱!
南菀仰起?脸,不闪不避,目光灼灼,视死如归道?:“一切祸事皆是民妇所为,民妇愿为自己所犯的罪孽赎罪。民妇恳请沈大人,万万不要衍罪于兄长、黄四娘与杨五六,他?们都是好人,绝不能因我而收到牵连。”
似乎是被那明亮的目光灼烫到一般,沈忘垂下眼帘,不再看向女子眸中的赤忱,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旋动着指尖那粒浑圆的朱砂,悠悠道?:“本?官曾至济宁东大寺拜谒,寺中古碑上的碑文有言,凡有伊玛尼之人,致负罪必罚,定不永住多?灾海……赎罪?南菀,你何须赎罪……”
闻言,柳七一怔,她似乎猜到了沈忘即将做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