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没有见?到殷择善最后一面,而那与儿子吵嚷不止的奸夫,也似乎随着这一场大火彻底消失了。劈啪作响的烧灼声中,他听到了一声鞭炮炸响般爆裂声,而他苍老的心也随着这声响散碎成满地的余烬。
堂上的殷万福抹了把?满脸的泪水,期期艾艾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似乎也因?着愤怒与悲怆而有了诡异的神采:“那贱皮子早就有了外心,想将我儿家?产尽数卷走,给?那破落奸夫!那奸夫,是个……是个乞丐!”
满堂哗然,这下连沈忘也镇不住堂外吵嚷不断的百姓了。沈忘和霍子谦对?望了一眼,对?方也是一脸愁容,蹙眉不语。从殷万福颠三倒四的讲述之中,沈忘大致建构了昨晚事件的轮廓:南菀与奸夫到殷府谈判,奸夫想要带南菀离开,殷择善不许,二人之间爆发?了冲突。奸夫不知用什么?方式杀死了殷择善,妄图毁尸灭迹,而南菀趁机带殷万福逃离。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段讲述中的疑点实在是太多太明?显了。首先?,如果南菀真的有奸夫,那这位奸夫如何敢堂堂正正地踏进殷府的大门呢?这不是鸡给?黄鼠狼拜年,自己送上门吗?其次,就算这奸夫真的进了殷府的门,他若真想带南菀走,夜里偷偷摸摸走便是,为何要直言不讳地对?殷择善和盘托出呢?再?次,如果奸夫杀了殷择善,南菀不是正好可以随奸夫离开吗?又为何掉转身来救那个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老公爹呢?
这怎么?想也合不上啊?
可是,如果说殷万福完全是异想天开,那也未免偏颇。毕竟,这场大火是实实在在燃起来了,殷择善也的的确确命丧当场,更何况,殷择善后脑的创口?也是不容忽视的疑点。所以,也许殷万福的话?语中也能择取出能够采信的部分,而剩下的疑点,只怕要由这位南菀姑娘解开了。
想及此,沈忘转过头,也不评判殷万福所言的是非对?错,只是温声对?跪在地上的南菀道:“殷夫人,本?官倒想听听你是如何讲述昨晚的大火的。”
多灾海魇(五)
南菀微微抬起头, 看?着堂上那位年轻县令平静无波的双眸,不由得想?起自己出嫁前日?,凝望着家门前龙脊河的时光。龙脊河远没有小清河那么深邃宽阔, 它当真?像一条长龙的脊背, 蜿蜒绵长,而那阳光洒下的光斑便是龙脊上的鳞片,随着河水的流动莹然有光。
南菀是货郎家的孩子,但她却从?来没有因自己的出身而有过丝毫的怨怼,就像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出众的美?貌而自傲过一样。在认识殷择善之前, 她活得像空中的鸟雀一般自在,安于贫困,乐得天然。
直到在街市上遥遥一瞥,殷择善被南菀石破天惊的美貌惊得呆若木鸡。那时的殷择善春风得意, 因一张状纸而被整个济南府所熟知, 曾经落魄的穷酸书生一跃而成冉冉升起的殷大状, 无?人问津的宅邸也被媒婆踏破了门槛, 可却始终没有殷大状合眼?的女子。
殷大状家中有个瞎眼?的老父, 是以婚姻大事全凭殷大状自己拿主意, 可他这般挑来拣去, 殷万福也是心里?着急, 每每借着吃饭的当口催促殷择善抓紧成婚,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这样他就是死也能阖上眼?了。
“太漂亮的可不能要,好看?的可不一定顶用。”殷万福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寒窗苦读十几载,现如今黄金屋我有了, 我就要颜如玉。”殷择善毫不犹豫地反驳了自己的老父亲。
殷择善的确是说到做到,自街市上见过?南菀一面?后,他便马不停蹄地遣十里?八村最贵的媒婆去提了亲,而南菀也顺理成章地嫁了进来。兄长之命,媒妁之言,南菀沉默而柔顺地接受了自己命运的改变,也接受了那个并不适合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