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福低头看看,又抬头看着薛文锡。
薛承福身着绿色军装,军装洗得有些旧了,但非常地干净。他因为自知已然无法挺拔,便至少要把自己收拾得整洁肃穆一些,如今这一片整洁肃穆之上突地添了抹艳色,他便觉得怪异。
然而这一抹艳色,在薛文锡的眼里,却是衬得他儿子的脸愈发面若桃花了。
薛文锡越看越觉得薛承福非常好看,看着看着,不自觉地便冲他一笑。
薛承福心里有鬼,就别扭地转过头:“看什么看!老不正经!”
薛文锡就不看他了,笑吟吟地在卡车上颠簸着,望着远方。
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真实,非常地真实。一日三餐,嬉笑怒骂,他可算活出了自己不正经的本性来,如今他可以专心不正经了,倚老卖老,没人管他。
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他反而模糊了自己曾经享福的人生,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有些不真实起来。
他当然是没有忘记了靳云鹤的,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儿子,可自己与薛覃沛的关系因为长年累月的隔阂,早已变得无法挽回了。二人是永远不会真正亲近的,更不会像自己和薛承福这样。
薛承福真能算是个好儿子,跟自己作伴,陪自己不正经。
薛文锡曾经没有真正做过父亲,也从来没有给过薛覃沛慈爱,如今性情大变,却是一股脑儿把他的温情全部灌输到了薛承福身上。
薛文锡承认自己老了,自觉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开始被平凡的事物感动,比如方才自己手里,如今薛承福衣襟上的那朵桃花。
想到这里,他心里很温暖。又因为坚信家里人都已经在香港安顿好,他便没有什么担心,自以为可以这样过下去了。
他不想去香港,也不想过变回从前的自己,他还得看着薛承福,等他长大呢!
而薛承福,正保持着他阴沉的脸色,打量身旁这个老不正经的薛文锡。薛承福知道薛文锡在想什么,可他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孩子,因此非常反感薛文锡种种如同父亲般的行为。
这些天来他一直试图证明自己,在薛文锡面前故作成熟。他也时不时地言出不逊,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屈居下风。然而这种种表现,薛承福也不得不承认――实在是叫人脸红!
其实薛承福本不是个幼稚的性子,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般刻意行为才是幼稚到了天上,可他就是忍不住。
此时的薛承福心里揣着种种想法,几乎在胸腔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然而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还在卡车上歪坐着,只时不时抬头看看薛文锡,又低头看看胸前那朵粉嫩的小花。
他很多次想要伸手把它摘下来,但最终又把它别了回去,最后无奈地叹口气,他也把目光投向远处,不再纠缠。
薛承福随着卡车的颠簸,身体也在轻轻摇晃,他任凭自己摇着晃着,看着同样在轻轻摇晃的薛文锡的背影,隐隐约约地勾起了一个嘴角。
第61章 陆拾壹 家园
六月的时候,上海的天气已经是十分闷热了。
阮凤楼奔波良久,终于不堪忍受,在这粘腻潮湿的时节消停下来,不再继续挑三拣四。
小蝴蝶的名字,阮凤楼的嗓子,就是天河园的金字招牌。他几乎不用怎么求人,就已经变得炙手可热。这几个月他作为一个香饽饽,带着浑身上下蒸腾的热气,长袖善舞地自行在食主手里穿梭,然而直到今天,才终于被咬下了第一口。
阮凤楼心中有自己的计较。
如今作为一个沦陷区,上海的世道就是日本人的世道,所有能够再次把阮凤楼捧起来的金主,背后站的一定都是日本人。阮凤楼满上海地找,找了又拒,找不到中意的就继续找,他不要日本人。然而他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