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像一个失去一切复又得到一切的孩童,手足无措地碰了碰自己的脸,“我已经许久没有清理过胡子了。”
他这样说着,又站了起来,手中的粮草散了一地,瘦马从鼻腔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夕阳笼罩万物,也照在了额前一缕垂落的白发上。
他没有问怎么找到的人,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头脑似乎不在转动,一切行为跟随着本能,清澈的河水中倒映着小西河王高耸的眉骨和瘦削的脸颊,以及下巴一团漆黑脏污的胡须,像是在喃喃自语,“衣服也该换换,他向来比我爱干净。朱大人可有干净的服饰?”
朱衣看他的神情,想到信中辽人求亲的事情,到底没有忍心提及,只是淡淡回道,“王爷这些日子瘦了些。”
戚淮露出一抹苦笑,他轻轻拍了拍瘦马的背脊。
这匹马如今也与他一样瘦了。
第一百章
没有人想到最后找到章璎的是辽人的使节团。
当时隔九日荻青于朝会时告知李徵人已找到的时候,每个人都看到年轻的皇帝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李徵还来不及因找到章璎而感到惊喜,便意识到自己入了辽人的圈套。
或许章璎一直都在辽人手中,所以他们才这般有恃无恐。
难怪朱衣和戚淮找了这么长时间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来人一直都在长安。
他们陷入了一个误区。
以为章璎还在鹰嘴山预研.杜佳附近,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回到长安的可能。
无论如何,人还活着便好。
李徵放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还来不及生出别的情绪,便要应对殿下难缠的荻青。
他中了辽人的圈套,如今金口玉言已出,不好出尔反尔,只能先假意应下。
至于北上的路途风险颇多,他们自己丢了人,也便算不到汉室的头上。
电光火石间李徵已经有所决定,神情便稳了些。
在座的都是官场唱戏的高人,哪个不眼明心亮,都看得出这是辽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但大多数人乐于装糊涂,章珩周旖东之流知道章璎未死,心情极为复杂,但碍于过去的仇怨以及敌强我弱的大局到底没有为他多说半个字,一场戏唱下来,也便定下了章璎将来的埋骨之地。
“钦犯章璎恶贯满盈,陛下仁慈,准其戴罪立功,送往北辽,以助两国邦交,终身无旨不得回也。”
辽人接了旨,戏也便落幕了。
戚淮在回来的路上。
他骑着自己的瘦马,背着自己的弯刀风尘仆仆,日夜兼程。
知道章璎有了下落,他便不在做噩梦,而是开始做起了别的梦。
他梦到过去,也梦到将来。
章璎与他的过去,章璎与他的将来,这辈子若还能再听到章璎叫一声“戚寒舟”,便死也瞑目了。
一道影子一匹马,他先朱衣的大军而行,烈烈赤衣风中做响,那是从朱衣处借来将军出征的战袍,当年他出征的前夜穿的便是这样制式的衣裳,章璎站在东城门处笑看他,送他一个不夜天。
他这一辈子本也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人。
父亲去了,母亲几乎一夜白头。
他们半生恩爱,本以为病弱的母亲会先父亲而去,却没有想到先走的人是父亲。天下事情无一不是如此,能如人意一二分便是苍天庇佑。
但老天连这一二分也不肯施舍下来。
章璎满心满眼奔向他的时候,他是冥顽不灵的铁石心肠。
如今他化了一颗铁石心,章璎却眼里无他,心里亦无他。
章璎在章荣海的坟前上了一柱香。
他来见义父最后一面。
躲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