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从七日七夜到半月,从半月到一月。

境况堪忧。

再如此下去,不出数月,他便与世长辞。

海勒知道,听闻宁国长公主大丧,他再无求生的欲念,任凭生命耗尽,任凭体力流逝。

看着金国一代英雄落得如此下场,他悲愤,伤心欲绝。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令王爷产生求生意念的法子。

于是,他亲自下江南。

大半年后,他从江南带回一个人。

一个能够令王爷求生、康复的女子。

却没想到,完颜宗旺已昏迷一月。

大片的竹林,碧绿清幽,仿佛日光也染了这碧幽幽的绿意,森然入骨。

竹屋清爽干净,青竹榻上的男子仰面躺着,面色蜡黄暗黑,脸庞瘦削得好像不是记忆中那山峰般刀削斧刻,五官也不再挺拔纵深,那双精光迫人的黑眼紧紧闭着,不会再有那般凌厉的目光。

左边独臂,仿佛仍有强势磅礴的力量,却瘦得只有数年前的一半粗壮,五指枯瘦得吓人,再无往日在她身上游走的霸道与烫热。

只一眼,她便泪湿长睫。

海勒悄然退下。

她难以置信,数年前的万箭穿心,竟然让一个铁骨铮铮的大丈夫变成一个枯瘦干瘪的病人。

听过海勒简要的描述,她知道他伤势严重,这几年慢慢地康复了,却在听闻她大丧的那一刻,吐血昏迷。

她惆怅难过,这几年,他仍然无法搁下那份执念,无法搁下她。

数年光阴,也不能让他对她的情淡化一些。

她一直以为,他真的死了。

却没想到,他死里逃生,留得一命,经受伤病的折磨,经受情爱的煎熬。

她无法想象,这几年,他是如何过来的。

坐在榻沿,她伸指抚触他的脸。

这张熟悉的脸,病色分明,双颊凹陷,令人心痛。

指尖触着脸肤,依稀有淡淡的温意。

她知道,他已昏迷了一月,大夫说,再不醒,便永远也醒不来了。

她也知道,他不愿醒来,只愿求死。

指尖滑过眼睫、鼻尖、嘴唇,滑过脖颈,她忽然将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用劲地揉着。

“我来了,你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吗?”

“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就要死?”

“若你死了,我会很开心,因为我永远摆脱你了。”

“你被我骗了,骗得很惨,我根本没有死,那只是诈死,你又一次被我骗了,你真蠢。”

“你是世上最蠢的人,我鄙视你!”

“既然你决意要死,便立即去死,我会回到金国,回到阿磐身边,当他的妻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刻薄恶毒的话,试图激醒他。

可是,他毫无反应,紧闭着眼,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她怒吼:“完颜宗旺,你孬种!”

她是赵飞湮。

她没死。

她命人端进来一盆温热的水,解开他的衣衫,接着将布巾浸入温水,绞干,擦着他的身子。

仔细,轻柔。

换了一盆温水,再擦一遍,从头到脚。

最后,是那张精瘦的脸。

刚硬的额头,飞拔的剑眉,下陷的面颊,粗粝的下巴,霜白的嘴唇……

捏着布巾的素手,忽然停住。

一滴泪掉落,落在他的面庞上。

紧接着,又是两滴,晶莹无色。

赵飞湮命人将他抱到矮榻上,抬到屋外,让他沐浴在暖暖的日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