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一阵,下人来说,国相请永福回去。永福便拉着赵恒离去,留下父皇与我。

父皇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道:“湮儿,倘若他真待你好,你便一心跟了他罢,你一个女儿家,所求也只不过是嫁个好夫婿。”

我涩然一笑,“爹爹无须为湮儿担心。”

“即使回到汴京,还不是要嫁为人妇?”他低声道,长长一叹,“湮儿,今非昔比,你已失身于金人,回去了也指不定能遇上一个全心全意待你好的夫君。”

“父皇……”我黯然垂眸,父皇说得没错,我已委身金帅,还有谁会待我好?也许就连阿磐也嫌弃我了呢。

“听爹爹的话,既为人妇,他又待你好,就安分过日子罢。”

“爹爹,我想六哥……六哥会救我们回去的。”

父皇的劝说也是有道理的,可是,我对金人的恨,我的心事,父皇真的不明白。也许是父皇老了,被亡国的悲痛、屈辱压得心力交瘁,也许是父皇被金人折磨得身心俱苦,只想我好好地活着,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只要有人对我好,只要有高枝可栖,便可一世安稳。

提起六哥,父皇嘘唏不已,“你六哥是帝王之才,想当初我想立他为储……”

我叹道:“可惜国逢巨变,金兵入侵……不过爹爹,六哥登基为帝,是我宋中兴之主,六哥一定不会弃我们不顾的……只是大哥,心里不太舒服吧。”

父皇又是一叹。

六哥是幸运的,因出使议和离开汴京,后来才没有被金人所掳、遭受金人的折辱,才能成为中兴之主,再续大宋万年基业。

世事难料,冥冥中自有安排,祸福相依,上一刻是祸,下一刻便有可能是福,瞬间而已。

六哥,上苍终究没有辜负你一腔热血与抱负,你要当一个万民敬仰的好皇帝,重建大宋万世基业,踞半壁江山,图北伐光复之策,驱除金贼。

这夜,回王府的路上,我一直笑眯眯的,就连完颜宗旺如何摆弄我,我都不在意。

建炎二年十月,完颜铖下诏,令父皇与赵恒等宋宗室数百余人迁往韩州,重兵监管,实为囚禁。不过,父皇等人不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是必须下地锄禾,种植粮食作物,自给自足。

初冬时节,天色阴暗,寒风凛冽,似有落雪的迹象。

完颜宗旺带我出城送父皇一程,顺德,永福,乐福,嘉福,也都来了。

我们分别与父皇、赵恒拥抱告别,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热泪盈眶。

我对赵恒道:“大哥,爹爹年事已高,还望大哥多多照料爹爹。”

赵恒颔首,泪洒当场。

撒开了手,就像断了线,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

望着父皇骑在马背上佝偻、单薄的身影,望着寒风卷起父皇的衣袂袍裾,想着从此以后再难与父皇见上一面,想着父皇老来身受万般折磨、苦楚,泪水簌簌滚落。

我的姐妹们,也都泪流满面。

怀柔没有前来相送,许是完颜铖不许吧。

一双铁臂将我拥进怀里,他沉声道:“并非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哭成这样,还以为我欺负你。”

我抹了眼泪,“你就是欺负我。”

这些日子,他对我异常冷淡,有时连续七八日不踏入凌致苑半步,也难得与我共眠一宿。

虽说我更喜欢这样的疏离冷淡,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何变成这样,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想,专心等六哥派人营救我,只要唐括王妃不来迫害我,只要他不想起还有我这个侍妾,我就快乐似神仙。

我说的这句话,弦外之音便是:他遗弃了我。

这是博取他信任的话,虽然肉麻,却必须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