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的半张脸都隐藏在薄被之下,白宛只看见她露在外面的左边眼眉。
小铃铛的眉形很好看,不是现在最流行的细眉,但也不宽,比古人所说的柳叶眉更庄重些,比飘渺远山眉更具体些,那是种实实在在的古典美。
不止眉,她的一切都符合典型古典美人的一切特征。
性情温和,身量娇小,以及遭受苦难时的逆来顺受。
白宛轻轻拉下薄被一角,能看见她脸上还有自己昨天掐过的红痕。
古代对女子“柔弱”的要求在她身上有最大的体现,主子让哭就哭、让笑就笑、让走就走,受了委屈也不会出声,哪怕病得快死了,也是缄默的、蜷缩在厨房昏暗潮湿的角落。
...是了,她当然不会出声。
白宛在外留学,受的是女子独立平等的教育,和同学们讨论起这些愚昧的、只知道依附和听从的传统女人,从来都是不屑且鄙夷的态度。
她所喜欢的,应该是罗司年那样,完全符合她对平等和独立见解的新女性。
罗司年就像是清冷刚厉的雪山山峰,她带着锋芒、带着勇敢、带着学识、带着与柔弱截然相反的刚强!
可看着床上的人,因噩梦而发出几声像是幼兽一样的痛苦呜咽,白宛的心脏还是跟着那骤然紧皱的眉头,蜷缩了一下。
她太弱了,却弱得叫白宛生不起厌恶的心思,白宛只想躲,躲开心里那不合时宜的、叫她心生恐惧的点点怜惜。
可她的手还没收回去,就被小铃铛抱住了手臂。
她的头抵着白宛指节的突起蹭了蹭,叫白宛顿时想起了自己之前养的两只珍珠鸟。
它们也是这样娇小、柔软、炽热地,在她掌心里抵弄着圆滚滚的脑袋。
那是小东西在讨她的关心和陪伴。
可小铃铛在讨什么呢?
她大约把自己的小臂当成了什么救命的浮萍,梦里也抱得很紧。
白宛的手背上传来她柔软的呼吸。
白宛实在是没想到,有的人连呼吸都能用柔软来形容!
她似乎身上没有一处不柔软,柔软的皮肉包裹着柔软的骨,柔软的哽咽,柔软的眉眼,柔软的眼泪。
那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白宛的无名指上,叫白宛的心又跟着抽动了一下。
小哑巴不会写字,她的痛苦只能从眼睛来表达,现在眼睛也闭上了,就只有眼泪了。
她终究是要表达的,不然人心里憋了太多的委屈无处宣泄,岂不是要疯了?
白宛食指微微屈起,蹭掉了她眼角的湿润。
再然后,她看见小铃铛慢慢睁开了眼睛。
像是雨后被洗涤过的天幕,清亮、透彻,那是一眼到底的温柔无害。
但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又或者风寒让她反应更加迟钝,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猫儿,还无意识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白宛立马咬住舌尖,忍住了险些弯起的嘴角。
瞧着小铃铛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慢慢聚焦,白宛冷着脸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她掏出帕子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小铃铛也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还是没什么力气,病了一天一夜,又没吃东西,身上虚的厉害,用一边肩膀抵着床,刚坐起身,被子从肩上滑落,露出她身上穿着的白色吊带睡衣。
这当然不是她的睡衣。
刚刚擦身时,白宛叫春芝给她拿一件自己没穿过的换上,可没成想,小铃铛守夜这才没几天,春芝就连自己哪件衣服穿过没穿过都搞不清楚了,偏偏挑中了这件穿过的这是自己胃病犯了那晚,小铃铛给自己换的睡衣。
看别人穿自己的衣服总归是别扭的,更何况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