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侧着身子半躺,一手支脑袋,信手又拈来颗葡萄, 才要丢进嘴里, 却被他这一眼看顿住了。

那眼神在烈日下头显出丝丝凉意,虽不恼, 显然也不痛快, 隐有警告的意味。能看出来他已经很克制了,但那一瞬间的压迫感, 还是让她心慌了一下。

一个马奴,怎么会有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呢......没来得及细想,越棠手比脑子快, 扬手一抛, 手里的葡萄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脆生生砸在他额角。

“别偷懒呀。”越棠瞪他一眼, “怎么停下了, 对本王妃的决策有意见吗?”

大约真是热吧,他喉结微微滑动,声音仍旧干涩, “奴不敢, 只是烈日当空, 王妃还是移步房中吧,免得中了暑气。”

越棠懒洋洋地坐起身,换了边胳膊受力,“我爱在哪儿坐着, 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好伺候本王妃的花。”

越棠觉得他这话可能是别有用心, 不是真担心她热,而是为自己鸣不平。倒也是,她是讲到理的人,不苛待底下人,时气不好,每天日头最烈的那两三个时辰,阖府都无人在外头做活,虽不至于将人热化了,但长久不叫停歇,多少会伤及元气。

想了想,越棠拎起个玉壶,朝他晃了晃,“渴不渴?来喝口水。”晃荡间水声淙淙的,在烈日下格外清凉诱人。

“王妃体恤。”他不过简短应了一声,语调不疾不缓,似乎没怎么当回事,也没有要来接手的意思。

既不领情,越棠也由他去,撂开玉壶,继续摇她的团扇。眯眼看,他将两车的花盆都挪进了院子里,又去挑水灌满几个大水缸。

越棠不解,“这些水缸谁叫添的?后头园子里养了那么多荷花,还不足么,这儿院子又不住人,无人赏玩,多此一举。”

赵铭恩没抬头,说:“跨院里修新景,改动格局,照例会让人来瞧风水。添几个大水缸,大约是镇宅吧。”

这倒是,京里混不容易,越是有些地位的人家,越信这些玄乎的说法,睿王府如今的管事看来挺揪细,越棠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不过那一口口大水缸,可不容易填,显然比适才运花草更费事儿,齐腰高的木桶,灌满了提到缸沿,那得多大的劲道!越棠吃惊极了,这马奴略下弯腰,双臂抡起木桶的动作竟全无停顿,再侧过身,牵带浑身的骨骼一送,“唰啦啦”的水声,碎光流瀑,转眼就填进了缸里,砍瓜切菜一般轻松。唯独肌体张驰间的形态,能显出些端倪,遒结的线条在衣料下若隐若现,积蓄着深不可测的力量,汹涌着,激荡着。

这人到底还有多少奇怪的本事......越棠眨了下眼睛。

蛮力不值什么,漕运码头上满是力大如牛的挑夫,只会让人觉得粗野。可这光景,放在他这么个五官俊朗、身条儿匀亭的人身上,反差太大,非但不惹人厌,还透出危险又刺激的味道,不禁引人深究。

越棠晃了神,站起身,撑开边上搁的油纸伞,就这么走进大太阳底下。究竟要做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好,总之有股念头冒出来,挠得人心痒,迫切,却难以名状。信马由缰一般,她走到那大水缸边上,他察觉了,带点错愕地望向她,她却什么也没说,牵袖捞起浮在水面上的木瓢,舀满水,展臂一伸,猝不及防地尽数浇在他肩头。

木瓢虽不大,一瓢水也足够浇透半边身,越棠见他湿淋淋的衣料贴在身上,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心底那股莫名的念头究竟是什么。

刹那间一颗心猛地蹦跶,又慌又涩,更多则是雀跃。大大的笑容浮在脸上,一边又舀了瓢水,顺着他另一边肩头猛地灌下去,然后将木瓢重丢回水缸里,退远一步,扑扑手,尽情地观赏眼前的景象。

哎呀,这叫什么呢,清泉浴后花垂雨,薄酒倾时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