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知道,他的母妃深爱着父皇,也深爱着权势,她的野心和她的容貌一样耀眼。

可他低估了母妃对父皇的感情,父皇死了以后,母妃就疯了。要不是柳元喆恨着母妃,更想看到她清醒着被困死在寿康宫的四方宫墙内,他甚至怀疑母妃是柳元喆逼疯的。

宫里的秘辛牵扯的人太多了,知道的人越多,死得人就越多。他之所以瞒着凌氏兄妹,是想让他们远离紫禁城里的纷扰,他之所以没有否认顾莲沼的质问,也是同样的理由。

他直至现在也无法确定顾莲沼究竟知不知道,又知道了多少,但顾莲沼的试探与发问还是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继续和顾莲沼相处下去,以他敏锐的直觉,迟早会将这些事串在一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柳元喆一旦知道还有第五个知情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他。

柳元喆是皇帝。

无法为母报仇,是他登基以来最大的创痛,他或许会在柳元洵以命相逼的时候,被迫咽下杀母之仇,但他绝不允许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这是柳元喆的禁忌,也是柳元洵的逆鳞。这件事一旦泄露,朝臣的压力和群众的议论,一定会让他毫不犹豫地处死翎太妃。

他欠顾莲沼的,已经还清了,剩下的路,也该他自己走了。

顾莲沼若是陪他去江南,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锦衣卫内部权力更迭频繁,离开数月再回来,怕是早没了他的立足之地。

既然他最想要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司的位置,那他便朝着这条路走吧。借此逼他离开,也算是全了他们最后的情谊。

第82章第 82 章

当天夜里,柳元洵是一个人睡的。

凌亭并不知道他们起了冲突,伺候他洗漱之后就去了隔间的屋子。

柳元洵躺在床上,睁眼凝视着床侧的花纹,忽然意识到:往后或许都要一个人睡了。

他很少感觉到孤独,毕竟喜静的人大多喜欢独处,独处的时候,自己就是自己的朋友,什么话都能在心里说,也能自己给自己回应。

但这一刻,他躺在床上,心里却有种陌生的怅然。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孤独,他只觉得身侧的位置空了一块后,房子好像也变空了。

前几日顾莲沼没有回来的时候,他也没多在意。或许是知道他总会回来,晚两天还是晚四天,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但现在,他觉得顾莲沼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顾莲沼不在,整张床都是他的,可他上床之后,还是习惯性地睡在了里侧。

他转头看向右手边,身侧空荡荡的,就像他的心一样,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东西。可一想到留住顾莲沼的后果,那点细微的失落又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转过头,轻轻闭上双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能在生命最后遇见相伴一程的朋友,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顾莲沼,毕竟口口声声说朋友的是他,最后没解释误会,让人背着一肚子懑恨走了的人也是他。

顾莲沼是他唯一平等相待的朋友。他好像也是顾莲沼唯一亲近的,能交付些什么的朋友。

眼前陷入黑暗后,脑海中的回忆也随之黯淡。当他想起顾莲沼这个名字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难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脸。

这对他来说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他虽谈不上过目不忘,可记忆力一直很好,加之常常作画,对人的面容和身材一直记得很清晰,但他想不起顾莲沼的脸。

好像一想起他,就只能想起他的眼睛。

除了眼睛之外,顾莲沼的五官都是模糊的,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或许是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是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时间久了,也只有那双眼睛最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