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此案一出,简直是比“病逝”更具说服力的死亡契机。他若死在这案子里,不仅大快人心,就连柳元喆都能落得个舍亲为民的赞誉。

柳元喆或许认不清自己,但和他相伴多年的柳元洵与洪福心里都很清楚:在做兄长之前,柳元喆首先是个皇帝。

念在兄弟情谊上,柳元喆不会阻挠他自证清白,也不会故意将脏水泼到他身上,但他更不会费心费力地将他从这一滩烂泥里挖出来。

这天下毕竟是皇上的天下,柳元洵就算背了罪名,他的去处还是皇上说了算。人前他是囚在狱中等死的罪人,人后他依然能像以前一样,呆在王府做他的王爷。此事对柳元喆来说,有利而无害,所以,他绝不会主动干预此事。

电光火石间,洪福想通了一切,心中暗叫不好。

皇上挂念柳元洵,担心他在府衙受苦,自己当时也觉得此举并无不妥。毕竟以往柳元洵每次出事,皇上都是最着急的人。可他万万没想到,柳元洵心思如此敏感,竟连这点细微的异样都能捕捉到。

从柳元洵说那句话开始,他就一直紧紧盯着洪福,而洪福也将自己多年练就的沉稳发挥到了极致,从想明白缘由到想出对策,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他先是一愣,接着便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打着哈哈,“哪能呢,要说这皇城里谁最关心您,那肯定非皇上莫属啊,皇上怎么可能盼着您出事呢。”

柳元洵望着他,声音淡而沉静,“洪公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洪福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旋即恰到好处地摆出一副“你怎能戳穿这假象”的尴尬模样,但这尴尬转瞬即逝,他还是咬定了没松口,“王爷您多心了,再怎么说,您都是皇上唯一的亲人,他心里,总归是念着您的。”

直到这些场面话惹了柳元洵的厌烦,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一脸为难道:“王爷,您有没有想过,您处处替皇上考虑,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您是个透彻人,可反倒在自己的事上犯了迷糊,低估了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说到这一句,洪福才像是被逼无奈般,与他一同挑破了假象,还挑着柳元洵的心窝处,狠狠刺了一刀:“就算您与皇上之间恩怨未消,皇上也不想让您沾上半点骂名啊。您怎会……怎会觉得皇上更看重自己的名声呢……您这般揣测他,皇上知道了,该多伤心呐。”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柳元洵。

洪福是个从底层慢慢爬上来的太监,早年,他拜了先皇身侧的大太监为干爹,又在一众在先皇跟前争宠的小太监里急流勇退,退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柳元喆身旁。

他这一路,堪称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走过来的,早已心硬如铁。

可此刻,看着从怔愣中回过神,继而因愧疚而垂眸的柳元洵,他却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心酸。

他知道柳元洵的猜测是对的;他也知道在柳元喆心里皇位是最重要的;他更知道,柳元洵即便看透了宫里的那些人,可他金子般的心还是给所有人都留了余地。

所以他才会因自己对柳元喆的揣测而愧疚;所以他才会明知洪福惯会演戏,却仍对他以礼相待;他从不以恶意揣度人心,偏偏人人都以最大的恶意对待他。

洪福嘴唇哆嗦了两下,忽然想说句真心话。他想让柳元洵下辈子不要投胎到宫里,他觉得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心越澄明,就会教人欺负得越狠。不然怎么说“祸害遗千年”呢,好人他就是吃亏、就是折福啊。

可话到嘴边,他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他心里清楚,这话不合时宜,一旦说出口,柳元洵必定会察觉到异样。

你看,人的真心就是如此脆弱而短暂,一瞬间的真诚,转眼就会被利欲彻底压倒。

话已至此,洪福实在没法再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