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条条数来,话音平淡,赵明臻听了心里来气,想去夺他手上的笔。

“好,那本宫就照燕将军的意思,把这些都改掉。”

燕渠轻巧地躲开了,赵明臻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旋即却见他垂下皂白分明的眼,提着笔,在纸笺的末尾,将不太规整的“燕渠”二字轻轻落下。

明明得逞了,赵明臻却也像泄了气一样,没声儿了。

她秀丽的眉心微蹙,盯着那两个斗大的丑字。

燕渠搁下笔,垂眸道:“臣只是想说……公主不必特意写这么多的。”

除却万籁俱寂时,杳无人声的角落。

他本也不敢肖想。

内间,只剩下床尾暗灯一盏。

“喏,今晚燕将军还是睡地铺吧。”

赵明臻努努嘴,示意道。

见燕渠顿足,她以为他终究还是介意,想到自己对他确实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于是难得好脾气地多解释了两句。

“燕将军不必觉得委屈,这地铺睡不了多久。皇帝抬举本宫,也是在抬举你,我会再想办法从中斡旋,助你早日回到北境,重掌兵权。”

燕渠不无稀奇地看她一眼:“长公主纡尊降贵给臣铺床,臣有什么好委屈的?”

嗯?他怎么知道是她铺的!

赵明臻一惊,不过她才不承认,恼道:“不许瞧本宫本宫怎么可能亲自干这种活,当然是让碧瑛她们来弄的。”

……要不是她不想叫底下人揣摩她的私事,她才不呢。

燕渠挑了挑眉。

哪个丫鬟能做出把被子和褥子铺反这种事?

但他很聪明地没再说下去。

她今日心情显然不佳,再说真要生气了。

她真生气起来凶得很,算了。

反了就反了,左右他也不讲究。

想到她刚刚一个人吭哧吭哧地琢磨怎么铺被子,燕渠原本滞涩的心情,倒也微妙地松快了许多。

打地铺也挺好。

……睡她身边,忍得和上刑也没什么区别。

夜晚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黑漆漆的床帐里,赵明臻本闭着眼,却又忍不住偏过头,睁眼看向一旁枕头空出来的位置。

是她的错觉吗?

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

她抱着被子,朝床内翻过了身去。

……

地上的燕渠,也没有如他自己想象中那般好眠。

他隐约能猜到一点赵明臻忽然拒人千里之外的原因。

加封自然是好事,只是这桩好事背后的诸多牵扯,终究是提醒了她,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纯粹。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始努力调息。

这两夜的同床共枕,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绮梦。

如果没有这场梦,他也许并不会生出那样多无端的肖想。

可感受过她的存在以后,眼下,哪怕只是躺在她铺的被子里,听着床帐内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他忽然觉得,床上床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翌日醒来后,谁也没有再提那纸契书,却都默契地保持了微妙的距离。

新婚那几日,赵明臻只是在躲懒,公主府平素还是有很多庶务要她亲自过目的。

再加上她如今有心多推举些士子到赵景昂面前,那些递到公主府的拜帖,她就也有必要仔细看看了。

燕渠就更是公务繁忙,白日里几乎没有在公主府待着的时候。

有时他回来得太晚,外面都已经宵禁,而赵明臻也已歇下了。

今夜也正是这样。

寝殿内黑咕隆咚的一片,安静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