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媒一走,陆时远就开始翻箱倒柜。床底的瓦罐,灶边的竹筒,连药柜最里层的暗格都翻了个遍。

铜板叮叮当当落在桌上,我数了数,还不够两吊的税钱。

这傻子,一直以为我年纪小,把攒的钱都给我买了棉布和香膏,已经不够钱交税银了。

若交不上,官媒便会强嫁强娶,即便是瘸腿痴傻的,也由不得我不嫁。

陆时远苦笑一声,故作轻松:

「没事,我早上多采点草药卖钱就成。对了,过年的时候,还能写对联,总能把钱补上。」

凑了今年的,那明年的呢?

明明只要开口说娶我,或者干脆把我卖了就能一劳永逸。我有些姿色,如果卖去窑子,应该还是有人要的。

或者干脆催我通宵做酱菜绣花,努力点沿街叫卖,这钱也是能凑齐的。

我眯起眼,不可能有人傻成这样。

最是负心读书人,他肯定是还没想到。

我静静等着。

陆时远起得更早了,提着灯笼就出门采药采山货,为了卖个好价格,往往多走几里路去东市卖货,忙得不可开交,从不抱怨。

这日,他又上山了。

午后,黑云压城,雷声隆隆,隔壁王婶子探出头来,「这天气……上月山上刚遭劈死头牛。」

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先不说打雷,这入冬后,山上下雨能冷死个人。

我想也没想,抓起蓑衣就往外跑。

陆时远蜷在树下躲雨,冷得瑟瑟发抖,看见我时眼睛瞪得溜圆。

我火气上来:「你傻了吗?打雷不能在树下躲雨。」

这破蓑衣用上了。

盖着两个人,狭小得没有一丝空间,我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肩挨着肩,手臂擦着手臂。

贴得太近了,呼吸喷在我脸颊上,温温热热的,带着些甘草的甜味。

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扑通,扑通……

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雨水顺着蓑衣边缘往下淌,我不经意瞄了眼,他把大半蓑衣都让给了我,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

雨声很大,我小声问:「草药,采够了吗?」

「再采几天,定不让你随便嫁人。」

「陆时远。」我突然抬头,「你娶我好不好?」

「能省两个人的税钱。」

他突然一个踉跄,差点将我一起带摔,整个人都僵住了,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火。

搂着我的手在抖,手心的热气隔着衣物传来,沙哑道:「……跟着我,要吃苦的。」

「我很能吃苦的。」

「我可能连嫁衣都没钱给你买。」

「你昨天多给我三个铜板,够买红烛了。」

陆时远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小沅。」

阿娘给的红盖头,也终于用上了。

沈辞亦足足在钱塘游玩了两个月。

酣游方归,下人捧上热茶,他抿了一口便搁下,眉头微蹙:「太烫了,味道不对。」

新来的丫鬟不得泡茶要领,怎么都冲泡不出沈辞亦要喝的味道。

晚膳吃了一口饭菜,他又说咸了。

喝完药时,满嘴苦味。

管家小心翼翼回答:「药没变,还是按老方子煎的……少爷在找什么?」

沈辞亦已经有些不耐烦,问桂花糖呢。

管家茫然,伺候的下人也茫然。公子娇贵,夫人怕他蛀牙,府里一向没有小孩零嘴。

可他明明记得,每回喝药,药旁都有一颗桂花糖。

比起蛀牙,沈辞亦更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