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医馆很小,一个店面,一个大夫。门面窄得只容一人进出。

陆时远正在埋头切药,听到动静一抬头,药碾子咣当一声砸在脚上,疼得龇牙咧嘴。

「程、程姑娘?」

他结结巴巴地站起来,衣袖带翻了半簸箕药草。

我把蓑衣挂在门边,冲他有礼笑笑:「陆大夫,以后劳烦了。」

牙婆抖开我的身契时,陆时远结结实实呆住了。

牙婆笑话他两个铜板买个俏姑娘,挤眉弄眼地把契纸塞他手里后,扭着腰走了。

陆时远手忙脚乱给我倒茶,又碰倒了药筛,药材撒了一地,一时间,不知该倒茶还是该收拾。

「其、其实,那天,沈少爷应该是开玩笑的……」

「姑娘不必当真。」

他抓耳挠腮的空隙,我已经蹲下身,三两下把药材收好。

抬头时,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我。

这小大夫,着实有些手拙。

我抿了抿嘴,想起辞亦说过的话,家里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柴米油盐都是银子。

沈家有钱尚且如此,更何况穷得叮当响的陆家。

我不奢望陆时远命能高兴给我一口饭吃,我望着他窘迫的脸,说:「那您收留我一晚成吗?柴房就行。」

他还在犹豫,外头突然传来哭喊声,一个妇人抱着发热的孩子上门,嚷着救命。

陆时远焦头烂额,转头先忙去了。

我在医馆外的老槐树下坐了一整天,期间,他不曾出来看我一眼。

我想,大概是想磨磨我性子。

我刚到沈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沈辞亦对小厮交代:「别对她太好,我见多了飞上枝头的货色,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磨一磨性子,日后才听话。」

我从怀里掏出一颗桂花糖,含在嘴里,甜味弥散开来,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陆时远的医馆关门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提着灯笼出来,看见我时竟然很意外。

「程姑娘,你怎么还在?」

我舔了舔嘴角的甜味,冲他一笑:「我是卖身的奴仆,不能逃的,被抓回去会被打死。」

他脸色一下子变了,手足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没买过奴……」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好像极为失礼。

陆时远侧身将我请进了屋子。

医馆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前头是铺子,后院是起居室。房子小得可怜,连个柴房都没有。

唯一的房间是他的卧房。

我抱着包袱打量着厨房。

还算好,理一理,还能勉强睡一个人。

我小心翼翼地把包袱放在角落,刚蹲下,陆时远突然开口:

「你不能睡这里!」

胸口一阵发闷,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两个铜板买来的奴婢,连厨房都睡不得了?

但我只敢在心里抱怨。

他说他没买过奴婢,不知规矩,可还不是一天时间就把主仆姿态端得正正的吗?

男人有了奴婢,就知道尊卑分明。

这一刻,我觉得陆时远跟沈辞亦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以前,沈辞亦指着马厩,说我小小一个人儿不占地方,在马棚挤挤就行。后来他嫌弃我一身马尿味,才拨了一个房间给我。

现在,陆时远又打算指我去哪睡觉呢?

我也不是娇惯的人,不睡就不睡。我硬邦邦应了一声,抄起包袱走出厨房,往台阶上一坐。

大不了,明天搭个草棚。

陆时远又跟了上来,手足无措地站在我旁边,半晌才憋出一句:「石阶凉,你去我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