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说:“但他们憎恨贵族,等他们打上首都星那天,可能会杀掉我们。”

郁沉点头:“那样更好。”死得其所。

自此之后,长生种人鱼的生命河畔,多了一盏小小的时钟。时光不再难熬到无穷无尽,他有了一个可以期待的死亡节点那就是首都星沦陷那一天,《冰淇淋广播》响起之时。

为了等待那天,人鱼会在清醒时成夜成夜收听广播。

也正是从那时,他发现,原来听战报也是收集种子一样,是会令人上瘾的。

广播:“白司令的军队今日攻占了科莫港口……”

人鱼眸底微光,有着微不可查的向往:“我年轻时候也去过那个地方。那里有个著名的巧克力油条的小店,不知道还在不在,或许鸟司令也能尝到它。”

广播:“白司令突破包围,持续进攻军方大本营。”

又进一步。

人鱼听得心潮澎湃,当晚辗转反侧,整夜失眠。

他那颗腐朽发烂的心脏不知怎么了,好似慢慢活了过来,挣扎着,为鸟的每一次振翅而跳动。

有时候听得心绪滚烫,他会忍不住拉开床头,急切翻找一只笔,在许久不用的本子上写着灵光一闪的计划,自言自语:

“要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会赢得更漂亮。只要改几个小点就可以了。”

复盘再复盘。

他身在腐朽的宫殿里,灵魂却仿佛随着电波飘到了远方。他开始做一些混乱零散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戴着头盔和海洋族出行必备的水壶,加入那支队伍。

他梦见鸟司令,一个脾气有些急躁但本性不坏的中年人。他替对方管账,对方送了两根尾羽给他。

是只好鸟。

还梦到星辰大海,激动漂航,他像是第一次出行的青年那样,晚饭后按耐不住性子,用力弹着船舱里的旧钢琴,给他们的歌声伴奏。

可醒来后,他躺在冰冷湿透的床上,心底空虚如荒漠。

好似突然从嘈杂热烈的现场,被送回寒冷死寂的坟墓。这里没有赴汤蹈火,英勇无畏,只有他这具僵硬的半尸体。

在他身边的床桌上,广播沙沙作响,声音从耳膜骨传导至脑干,在天灵盖引起一小股震颤:

“白司令,你好,作为记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革命失败了,你会后悔吗?”

沙哑的声音,仿佛声带被剪碎过:“我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我的一生应当如此度过。这些事,这些为了自由送死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总要有人去做。

他年轻时也有这样的想法。

有那么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平民,能混在人群里大声呼应对方。而不是这个虚弱的怪物先皇。

胸腔闷着一口气,他扯着吊针,急切想要坐起来证明些什么,却身体不稳一下子摔下床。鱼尾巴重重磕在地上,雀蓝鳞片掉下来,成了昏暗房间里唯一的微光。

砖块在他身下裂成蜘蛛纹。

之后小机器人在扫除时,在床底发现了几片鳞片。纯血人鱼的鳞片很贵重,它按照惯例问:

“需要存起来吗?”

他却嘶哑地说:“不用。丢了吧。”

又过了三个月,一月底凛冬正盛,《冰激凌广播》在首都星上空响起时,冬季的云层厚得堪比棉被。政府先是宣布进入最后紧急状态,又用了一周宣布投降。

他们与革命军,正式进入谈判阶段。

机器人趴在落地窗前,用30倍镜望去:“旗帜!他们在广场上竖起了旗帜。破破烂烂的,满是洞和血。”

人鱼动了动耳鳍,问:“什么样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