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村夫!亏得当初殿试,朕如此厚爱于他!
「朕选上来的人,不为朕耳目喉舌!当着旧臣的面直言,置朕脸面于何地?」
那时燕朗还听得进我的劝诫,听得进我说魏征与唐太宗皇帝的典故,才转怒为喜。
如今真的被他奚落,我竟然想像燕朗一样痛骂一声: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何老采药回来,正撞见我被李深致说得又羞又愧,低着头不吭声。
他馋我做的酥山,笑眯眯地去瞧我的脸色:
「丫头,今日午后可做你那个糖酥山么?」
不做了,气都气饱了。
「莫要与那村夫置气,其实呀你们是一样的人。」
哪里一样?
我可不像他,第一次看人就不顺眼,说话不给人留情面。
何老坐下倒了壶粗茶,擦了擦嘴,
「这不怨他,你可记得七年前南方大疫,崔氏勾结几家药商把药抬得一两柴胡一两金,死了多少人。
「如今你无缘无故来了梧州,他自然防备着你。」
说罢,何老笑嘻嘻从包里掏出一罐子醪糟,促狭道:
「你不知道,李大人另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教你个法子治他,包管他以后躲着你走……」
晚饭毕,我提了一食盒醪糟酥山去李深致住处。
李深致住处简陋,园中收着各式药材,种了一架蔷薇。
最惹眼的是院中一树新结的荔枝,我忍不住摸了摸,竟然大如鸡卵,累实可爱。
「不要偷摘。」
我刚想反驳,李深致冷笑道,
「崔公子,李下不整冠。」
算了,他把我想得这么坏,做什么都错。
「眼见熟了又不摘了吃,你留着做什么?」
「明日天气好,做荔枝煎。」
我一怔,忽然想到从前吃药时常吃的荔枝煎,也是岭南贡上的。
但是应当不会这么巧。
「你来做什么?」
「何老叫我来送吃食给你,快吃吧,要化了。」
李深致放下书,竟然大方了一次,将酥山分我一半。
我吃着酥山,打量着李深致的脸色。
何老跟我说李深致沾酒就倒,酥山用醪糟兑些梨花白也够他迷糊上半日,你看见他的醉态,足够当成把柄拿捏上一阵子。
难怪从前宫宴或是同僚下帖,李深致都称病推掉。
我以为是因为他性子孤直,不肯与人来往。
没想到是沾酒就醉。
黄昏时下过一场雨,暮夏的晚风送来一架蔷薇香,李深致吃着酥山,并未察觉异常。
我托着腮,看灯下他的脸染上淡淡的酡红,像黄昏时雨水洗过的蔷薇花。
忍不住慨叹燕朗这探花点得名副其实。
我以为喝醉了的李深致会耍酒疯,会嚎啕大哭,会丑态百出。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呆愣愣坐在那里,全无平日讽刺我时牙尖嘴利的样子。
「李深致?你喝多了?」
「……嗯。」
喝醉了的李深致,竟然很安静乖巧,像个有问必答的听话孩童。
「今日的事是我有错在先,但是你也不该那样说我。」
「……对不起。」
这么轻易就道歉了,叫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那今天的事就算了,还有我也没想要偷你的荔枝,你不要那么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