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春迎就抱来了装着卖身契的木匣子,戏班子里有人想离开的,也有人想留下,容述懒得过问,都交给了春迎。春迎跟在他身边多年,戏班子的事情大都是她在管,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

二人离开喜悦楼,谢洛生还要去医院,容述就将他送了过去。越是战时就越离不了医院,沪城离交战点近的医院都收容了不少伤兵,谢洛生所在的这家医院离作战区远,自打一开战,除了不得不住院的病人,大都离开了,反倒显出几分冷清。

谢洛生和韩宿查了房,又复查了几个住院的病人,就闲了下来。韩宿不再如以往一般爱说笑,面色有些沉,谢洛生心里也藏着事,二人都沉默着,坐在办公室里。窗外的烈阳踅摸入室,风扇是去岁新换的吊扇,吭哧吭哧转着,却吹不走闷热。

突然,韩宿开口道:“洛生,我要辞职了。”

谢洛生一愣,看着韩宿,韩宿看着谢洛生,道:“我打算去前线,去做战地医生。”

谢洛生看着韩宿眉宇间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韩宿笑了笑,语气有些怅然,道:“当年出国学医时就想,咱们虽然有传承千年的中医,可西医的医理,先进的仪器,都是眼下咱们所没有的,等学成了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国。可这才多久,日本人都打到沪城来了,我虽然扛不起枪炮,可前线肯定需要医生。”

谢洛生听着他最后那几个字,一直在心底深处浮现的念头变得越发清晰。谢沅生虽然没有告诉谢洛生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可谢洛生隐隐能猜到,现在长桥去从军了,他师兄要去做战地医生谢洛生抿了抿嘴唇,看着韩宿,韩宿慢慢道:“我这些天想得很明白了,我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能给我爹娘养老,小桃学校停课了,她也回了家。”

“我同她还未正式谈婚论嫁,即便是真……真死在了战场,也”韩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道,“不会耽误她。”

“我没什么牵挂。”

谢洛生低声说:“师兄……”

韩宿笑道:“说实话,自打北平沦陷,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如今心总算是定了。”

“师兄,”谢洛生抬起眼睛,看着韩宿,道,“我同你一起去。”

韩宿怔了怔,道:“你去做什么?”

谢洛生说:“和师兄一样,做战地医生。”

韩宿眉毛皱得更紧,道:“不要冲动,这不是玩的,战场上多危险。”

“我知道,”谢洛生握着水杯,缓缓摩挲着杯壁,道,“不瞒师兄,我心里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这是谢洛生没有和容述说起的,自谢沅生离开,他心里就滋生出了一点模糊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时机去细想不,有的,他太贪恋同容述在一起的时光了。

韩宿说:“你舍得容先生?”

谢洛生垂下眼睛,舍得吗?自然是舍不得的。他年少时就能孤身一人远赴海外学医,年岁渐长,反倒越发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