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醒了,她动作一顿。
女人把毛巾拿起来,重新浸入冷水盆里,低头看来。
唐思烬躺了太久,右手腕也断了太久,左边身体更是麻木得毫无知觉,眼睛没什么生气地半睁着看向她。女人拿过一个瓷杯,一手挡在他下颌旁边,杯沿贴在他嘴边,示意他喝。
他机械地张开一点嘴唇,任由水流进来。
大部分水漏了出去,穿过女人手指,落在枕缝下面。
女人把杯子放回原地,仍然低着头。
她离他很近,但整张脸跟对焦失败一样,完全不清晰。唐思烬直勾勾盯了她将近一分钟,分裂的图像才有了重合趋势。
她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他直觉自己应该知道她是谁。
女人在拧毛巾,展开后先擦了擦他的下巴,随后再次搁在他前额。她穿了件黑风衣,料子光滑闪光,像防雨材质,裹在她满是伤疤的手腕上。她放下薄薄的一块毛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眼皮又要合上了。
穿黑风衣的女人。
黑色的雨衣。
风衣?
是雨衣……
她的眼睛。她的嘴唇。
「他想见我。」
「唐玉。」
唐思烬连难以置信的力气都不太有了。他努力仰起一点下巴,声音从唇缝里一个个出来,轻而干涩,像来自个陌生人。
他恍恍惚惚地问:“妈?”
女人又把毛巾从他头顶拿下来了,听见他,那抹白色倏地从她手里消失。
耳畔水花四溅。她默认了。
“他让,我们,回来。”唐思烬用气声道,“是因为你。”
女人看向他,表情不明。
随后他想到,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躺在床另一头的、仍然躺在床另一头的死人。这念头伴随着不合时宜的荒谬感:一个家庭里的三代人时隔十五年重聚,却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
一个从生到死,一个死而复生,一个半死不活。
还有一个人行踪不明,正在缺席。
唐思烬嘴唇又动了动。
但这一次,他连气声也没能发出来。愉烯
“我回家了。”女人在意识到她是谁的那一刻,有关妈妈的一切回忆一下子全部被扼杀殆尽,他无法继续那样称呼她淡淡地说,“我在这里住了小半个星期,直到昨天晚上,他意外去世了。”
不论她之前是如何反应,此刻从表情到语气已经全部恢复正常。
正常过了度,在当下情景里,反而是种恐怖的坦然。
或许因为她该做的全做完,加上是整个房间里唯一还有行动能力的人,于是无所惧怕。唐思烬很陌生地看着她,缓缓眨眼。
“他,们。”他又试了一次,断断续续说出来几个音节,“是谁?”
“老郑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事到如今,唐玉也没有丝毫遮掩的意图,“小郑是他堂弟。小美是小郑带来的,关系不清不楚,我不关心。”
“……为什么?”
问句很简单。
但大概背后牵扯了太多内容,女人垂着眼睛,不回答了。
唐思烬问:“你,也要,杀我,吗。”
他心里有种预感,即这种问题一旦出场,一切就都结束了。奇特的是,即使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排在第一位的却不是对死亡和更多疼痛的恐惧。逃避这个房间的渴望压过一切,如此剧烈,以至于潜意识接受了任何可能的方式。
不论是真实意义上的离开,还是生命的抽离。
寒冷交织灼热,一下下冲击着他。
但女人却像被逗笑了。
她摇摇头,又拧了一次毛巾,给他放在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