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已久,不便留斋,奉敬冰桃二枚,聊以充饥。”宝玉捧而啖之,感谢不已。
当下在庵中住宿一宵。
次早辞别老僧,拿住不要止步的念头,迷迷糊糊的望前行走,犹如梦里一般,无明无夜奔往前途。见山中繁花缀树,绿树成阴,心想时交冬令,何得见此花柳鲜妍?定然地接仙源,已非尘凡世界,离大荒山不远了。正走间,忽见前面岔出两条去路,踌躇不得主意。听得山坳里有人歌曰:
芒鞋踏处白云浮,柯烂归来月一钩。
隔断红尘千万里,满山黄叶一肩秋。
宝玉听罢,移时见一老者,肩挑一担柴枝从山坳里出来。
宝玉上前问道:“往大荒山去不知从那一条路走?现有岐途,望老丈指迷。”那老者答道:“心头无岐念,便足下无岐途,何须指迷?你怕走错了路,老汉便是要回大荒山去的,跟着我来就是。”宝玉满心欢喜,随了樵子行去,先后不过数步,心想赶着那老者,还有话问,总赶不上。只见那老者回过头来,指与宝玉道:“从松林里翻上坡去,便到大荒山了。”宝玉向山上一望,霎眼不见樵夫。原来宝玉所遇老僧、樵子,俱是僧、道变化,指引他到此。
宝玉盘上山来,见山上寺门外站立一僧、一道,上前细认,便是从前见过的癞头和尚同跛足道人。当下倒地便拜,那癞僧开口道:“你怎么便能寻到这里?”宝玉道:“山下樵子指迷,引弟子到此拜见二位师尊。”跛足道人道:“此非国清寺,安有寒山、拾得耶?”癞僧便道:“你的来意,我们已知。但你尘缘未满,此时还不逢皈依的时候,还了你的东西,且回去罢。”
宝玉道:“弟子虔诚削发披缁,今日有缘寻见二位师父,岂肯退步,还祈收纳。”僧、道佯不理,竟返身回进寺门,宝玉便跟了进来。癞僧道:“你身虽入了我门,心上总未干净,如何容得下你。”宝玉道:“弟子心中,已是八垢皆空,九根无染,十二时中,一丝不染的了,师父怎责弟子心头尚未干净?”
癞僧道:“魔头正盛,敢在禅门打诳语!”跛足道人道:“弗与多言,试之可耳。”当下僧、道便把宝玉留下,令其执爨洗器,扫地烹茶,--在府中小厮如焙茗辈所不为之事--宝玉甘心供役。甚至责以汲水拾薪,挫磨筋骨,亦任劳尽瘁不辞。
日则淡饭黄齑,夜则绳床破衲,宝玉处之泰然,如在安乐乡一般。僧、道怜其意诚,便令宝玉打坐参禅。
一夜,在蒲团上摄气凝神,意不旁骛,用起功来。才合眼,见有一只斑烂猛虎,张牙舞爪扑入殿来。宝玉明知是魔,毫无惊悸。虎去了。又见巨蟒一条,身长二十余丈,眼若铜铃,目光如电,张开血盆大口,向蒲团蜿蜒而入。宝玉亦如不见,镇静如前。又见大观园中一班姊妹,湘云、宝琴、李纹、李绮等,红摇翠动,牵裾连袂而来,围绕着宝玉,也有邀他去入诗社的,也有拉他去放风筝的,也有叫他去钓鱼看花玩儿的,宝玉一概不理。湘云等去后,又见宝钗泪痕满面,把他拉住哭诉道:“你不念往日姊妹情分也罢,自从我嫁到你家,不到半载,一味冷淡着我,全无伉俪之情,忍心抛撇了到此出家?便是佛门也许慈悲为本,莲台座下,容得你这样狠心人吗?”宝玉心头思想道:“你自错认了金玉烟缘,也怨不得我。”仍漠然不动。
停了一回,忽听得耳畔有人叫道:“宝玉,宝玉,你被人家哄瞒了。我病好后,已经回到家里,没有死呢。你当真就做了和尚了。”宝玉睁眼一看,见是黛玉,禁不住叫出一声“林妹妹“,两手往前一拉,扑了个空,登时从蒲团上跌下来。只听得僧、道呵呵笑道:“好一个八垢皆空,一丝不挂的出家人!”
宝玉听说,明知自己走了魔,便欲镇摄精神,再做蒲团上的工夫。那知蒲团已无,连屋宇、僧、道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