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拾起风衣,搭在臂弯,起身绕过我,目不斜视走出雅间,他离开后我才发现百合花上水珠落在娇嫩的粉蕊,折射出嫣红夺目的荧光,的确像极了我的痣。

我沉吟了好半晌,空气中残留着一缕油墨香,吹进怀里,我抖了抖衣裳,那股味道散去,踏出酒楼。

我穿过后门,直奔街角停泊的奔驰,早在给关彦庭斟第二杯酒时,我就从窗子瞧见了阿炳,他倒不急,安安静静候着,这些神出鬼没的混子,投在张宗廷旗下,想追查谁的行踪,易如反掌。

我嫁祸文娴,潘晓白失宠,这两件事张宗廷听到风声比我早,从他联络不上潘晓白,就意味着她身份在祖宗那儿败了。

阿炳接我,无非是打探祖宗情况,张宗廷的卧底在检察院,可祖宗最近没去检察院,他相当于无信息可抓。

我坐上车,阿炳递给我一瓶水,我正好渴了,喉咙的酒味辛辣,我连灌了几口,“军区参谋长关彦庭的车,刚才被砸了,是你们廷哥做的吗。”

阿炳笃定,“绝不是,关彦庭没碍着廷哥,而且廷哥不会做这下三滥的事,他看不痛快的,直接对人动手。要么就是别的混子,要么就是他惹了同僚。”

我脑海闪过一个人,终是一声不吭,望向窗外,不多久困意来袭,歪在椅子里昏昏沉沉睡着,我甚至没问阿炳,这一趟目的地是何处,等到我清醒,已经身处另一辆车,飞驰在宽阔繁华的江畔,阿炳坐在副驾驶,驾驶位的司机是一名年轻马仔,他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程小姐,咱到松原市了。”

我一激灵,坐起的动作太猛,头嗡嗡晕眩,迷迷糊糊的,像踩在云端,“出省了?”

他说是,廷哥在这边谈点生意。

松原是吉林省大城市中我唯一没来过的,我去了四平,也去了长春,陪祖宗,十八九岁接客户伴游,松原挺近的,可我一步也没踏入。

松原死过人,当时闹得轰轰烈烈,因为一口气儿死了六个,而且都是东三省红得发紫的外围,我属于第三批,她们第二批,在圈子里仅次于第一批吃螃蟹的米姐地位。

六个姑娘陪十二个机关干部,分别是质检局,工商局和土地局的,号称“六朵金花”,凡是欢场的常客,现在一提还记得呢,这六个不单独出台,组团的,一夜六千六,讨个吉利彩头,别纳闷儿,很多红牌都有零有整的,红桃九千八百三十七块,少一块不做,娇娇一万零一,附加一双红袜子,正红色的,颜色差了也不睡。

不过第二批这群姑娘,在九十年代末,叫四位数是天文数字了,这拨干部把她们带上一辆改装过的大巴车,类似现在的房车,听外面放风的秘书说,车震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干部都走了,姑娘没下来,后来老鸨子找,车上姑娘七倒八歪的,都没气儿了,圈子里议论是溜冰了,就是吸粉,剂量太大,猝死,也有说那群干部衣冠禽兽,活活玩死的。

连尸检都没做,直接就烧了,赔了点钱,这事儿被省厅压下,永沉大海,可松原市的风月场,却抹不掉这笔血债。

我扒着窗户东瞅西看,车驶下高坡,没入一条凹形的街巷,街巷拥挤,华灯初上,九点多的广场寸步难移,索性靠边停了。

或许是月色明亮,霓虹灼烈,我一眼望到长街尽头伫立的张宗廷,他穿着敞怀的灰色风衣,衬衫被灯火照得迷离,分不清颜色。

清朗,挺拔,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

仿佛这座城,无论印刻怎样的风景,无论来来往往多少情愁与分离,无论风月是梦还是醒,张宗廷在那儿等着我,出乎意料的,又意料之中的等着我。

谁也不敢如此猖獗,谁也无法令我逃脱不得。

马仔拉开车门,催促了我几遍,我不下去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