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意料之外。
这姑娘刁钻,花花肠子多,不露声色的争风吃醋,惹了她,她装可怜,卖无辜,哄骗所有人,下一秒便创造良机兴风作浪。
他诧异她精湛的演技炉火纯青,娇滴滴的,梨花带雨的,嘟囔着委屈又撇得干干脆脆,她拿捏男人最脆弱,最深刻,最不易挖掘的情绪,他若非一早悟透了她的面目,保不齐就上当了。
事实证明,沈良州终究没挣脱她的魔咒。
他喜欢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他生命里的情妇,走马关灯。
逢场作戏不免动过情。
他唯爱过她。
爱得很隐晦,很僻静。
爱得谨小慎微,爱得自持。
许多触及不到的时刻,他也曾为她失控,为她暴露隐藏多年的皮囊,文娴试探提及她名字,只是名字,他撕下伪装的纨绔而冷血的面具,掀翻了茶几,砸碎了他名义的家。
他盛怒掐着她脖子,“你他妈敢打主意,老子废了你全家。”
他满嘴的酒气,无非是神志不清的醉鬼。
可那刺耳的警告,莫名其妙的便插在了文娴的心尖。
她凭借妻子的敏感与多疑,笃定了自己的丈夫不为人知的深渊里,豁开了一道狭窄而温柔的口子。
叫程霖。
沈良州连夜离开了那令他窒息的,烦躁的围城。
呼啸的西北风刮得枝杈嘎吱响,他意识到什么,“我的心思,她哪来的一清二楚。”
二力支支吾吾,“程小姐特殊,嫂子不傻。”
沈良州第一次有些发抖,他燃着烟卷的手指,在眉目处焚烧澎湃的火海。
他畏惧。
沈国安,文娴,潜伏在暗处其他容不得程霖的敌人。
他赌不起。
他愈发的凉薄,薄情,薄幸,薄义。
他宠爱乔栗,宠爱王苏韵,唯独不宠程霖。
他怀里的花骨朵啊,似乎开不完。
10月27日黑龙江省政法委四次会议在哈尔滨市召开,沈良州以书记身份首次主持全局,省公安厅、检察厅、司法厅统一汇报张秉南一案时,挑挑拣拣断断续续,择了涉及程霖的部分,期间谁疏忽吐出了她,整个会议厅顷刻鸦雀无声。
沈良州呆滞的视线定格在窗外的一株梧桐,他缓缓离席,向会议桌的下属鞠躬,他们瞠目结舌,纷纷惶恐起立,“沈书记…我们受之有愧,办案是工作嘛,您折煞我们了。”
他无动于衷,“程霖,在我任职市检察院检察长时,是我的情妇。我从没对谁承认过,我嗜好功利,粉饰太平,我懦弱,也自负,我维护颜面,维护锦绣前程,这辈子,我说的真话寥寥无几,现在或许不合时宜,但我应该坦白。案件陈情中,司法厅郑厅长定义她为妓女,女匪,我否决。她是我沈良州毁掉的,一个活在利用交易中被牺牲的可怜女人。”
他仰起头,毫无征兆的夺门而出。
秘书扶了扶眼镜框,“抱歉,诸位领导,沈书记在会议前五分钟,收到了程霖女士去世的噩耗。沈书记自登位以来,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请允许他,偶尔任性卸下官服,处理一点私事。”
众人恍然大悟,程霖归西了。
那个众所周知,芳名远播的交际花,终结在她轰轰烈烈的二十三岁。
酒店这条回廊,四百多块砖石,一步踩两块,区区两百四十步。
风尘仆仆赶了一夜路的沈良州徘徊在201房外,始终没勇气迈进那扇门,他明知她撒手人寰,明知她满腔仇怨,明知她以纱巾盖面,与收尸的他,抑或是关彦庭死生不复相见。
他按捺不住。
他违背她的遗愿,只求见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