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廷幽邃如海的眼睛倒映着是我血色尽失的面孔,他抚摸我眼尾的朱砂痣,“怎么了。”

我哽咽说,“活在金字塔尖高不可攀的男人,他们的演技究竟有多精湛。年复一年的食之无味,百般猜忌,阳奉阴违。”

他没回答我,粗糙的指腹抹掉我的泪痕,我反握住他手,“我永远不希望,我面对那样的你。”

张宗廷亲吻我干裂的嘴唇,一点点浸湿,变得柔软而嫣红,“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他挪开茶几底层的铁匣,一摞相片倒置,朝我的方向摆正,“匿名邮寄。出处是海城桥的邮局。”

我起初没在意,寄到这处宅院,想必冲张宗廷来的,对他有害,用作胁迫的筹码,对他有益,当合作的王牌。我心不在焉拿起浏览了几张,认清上面的男女,顿时大惊失色,将照片朝瓷砖一砸,“谁做的?”

张宗廷掏出烟盒点了一支,凶猛吸食了两口,“年初你与韩复生在金花赌场旗下的连锁桑拿酒店208,被拍了这组照片,而七个月后,沈良州包了你。”

“是他仇人做的,我十八岁时在东三省艳名远播,米兰那段日子念叨着,物色一位高权重的大金主,我出人头地,能不保她的场子和姑娘吗,娇娇问她有猎物了吗,她说沈家父子钓上谁,看我的能耐了。场子的小姐嘴碎,风声应该是那阵泄露的。”

烟蒂的火苗影影绰绰,半明半暗,张宗廷也默不作声。

“为什么对方等了四年才大白天下?”

阿波堵着门扉,他思量了半晌,“除非此人原本目的是和沈良州谈交易,时过境迁,用不到了。”

我头昏脑胀,“千钧一发的关卡,照片曝光,东北狂风大作,后果不堪设想。韩复生是我费尽心机才招降,他决定这盘棋局,务必要处理得销声匿迹。”

张宗廷把残余的半截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阿波,不惜代价追溯照片的根源,对方会再现身,任何条件都答应。”

阿波说明白。

我像被一支巨大的针管抽离了体内每一寸氧气,我踉跄往二楼走,途经装饰拐弯圆盘的芭蕉盆栽,张宗廷声音不疾不徐在一楼响起,“你刚才问,是我,还是别人。”

我步伐一滞,“你们所有人。”

他漫不经心拂动杯盖,“以假乱真。”

我四肢一抖,仅剩毫厘之差便越过桅杆栽倒,“哪些真,哪些假。”

绿油油的茶水,悬浮着几根茶叶,他英俊的模样沉在其中,恍若一笔惊世骇俗的画作,“愿意真的时候,自然真,需要演的时候,自然就假。”

我鼻腔无比酸涩,窜着呛喉的辣,我不敢想象,关彦庭的温文尔雅,文武双全,他的正义潇洒,干练清廉,藏匿着一副不堪入目的龌龊与荒唐。

他的手,是持枪征战、下棋写字、舞文弄墨的手,为何沾染了无辜腥稠的血渍?他的唇,是吟诗读书、排兵布阵、谈笑风生的唇,为何暗箭伤人?

我初见他,奉他为世界中的清风明月,我痛恨程霖的肮脏,连他偶尔触碰我,也自惭形秽。

他纯洁无暇,风度翩翩,他喜欢笑,又极少放纵,他的军装一丝灰尘也无,他的勋章总闪亮夺目。

我忌惮他,也抗拒他,阴雨如斯的楼厦,静谧的松花江,我和他不期而遇,他唤我程小姐,我置之不理,他锲而不舍,不加掩饰蛊惑我,他手肘支着窗框,狭长的眉眼风流戏谑,“你屁股是桃花的颜色。”

我有一时片刻,动过嫁他的心思。

无关利益,无关一切。

他是塞北的风,吹开了戈壁滩顽强的雏菊,他是岭南的雪,百年隆冬,只降一回。

无声无息的张扬倜傥,包裹着毁灭的残暴。

我舔舐颧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