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的情分哪里禁得起金钱这枚照妖镜。他迟迟不给货,一吨拖着,砍了一半的货量仍拖着,十四K心存不满,盼来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势必要黑吃黑了。

我擦拭着眼眶的濡湿,“只是马仔,还能搅弄多大的风暴吗。”

助理讳莫如深,“澳门几大帮派有一位阿威,是十四K现任掌门,咱的检察员说,阿威在码头,故而警署置若罔闻,一名兵力也不出。”

我身型倏而一晃,踉跄扶住桌角才不至跌倒在地。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桩桩灾祸皆挤在这档口爆发了,张宗廷被囚困,他难以出面镇压,1902群龙无首,又有沈国安暗中推波助澜,十四K保不齐重演我夺胜义的大旗,让1902改朝换代。

“他们多少人。”

助理说百余人,阵仗颇大。

“烧了仓库?”

“北码头2、3号仓库驻守的马仔被枪击重伤,库门大开,里面的货物搬出,数量不详,西码头十四K的人没碰。”

安德森毕竟按兵不动,阿威有意一锅端了张宗廷,他肯定不会节外生枝,得罪更胜一筹的安德森,聪明点的,会一一瓦解,而不是一团乱麻,贪多嚼不烂。

我心不在焉沉默着,祖宗看了我一眼,挥手示意助理下去。

他抖开烟盒,抽出一支雪茄,捏住烟灰缸凹槽处搭着的半截烟头,续着复燃狠吸了一口,“你想怎样。”

“张宗廷受制郑长林不能出面,蒋璐叛变,除了我,北码头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祖宗默不作声扯开颈间两枚藏蓝色纽扣,“沈国安在收网。我是他的种,换作是我,是时机了。”

“良州,你刚才的条件,还算数吗。”

祖宗微眯眼,他眸子里不再闪烁精光,而是晦暗的、分明不愿趁人之危,又除此之外无可奈何的凉意和悲悯,他对我绝不回头的倔强与偏执何其透彻。

新旧两难,是世上最不可捉摸的谜。

他捻着烟蒂,半晌回答,“算数。”

我笑说好,给我最后两小时。

我从酒店走出,匆忙折返1902,清点了一拨人马,直奔港澳码头。

奔驰车队穿过铁栅栏,疾驰连闯三重门,驶向北码头值守的帐篷外。

马仔瞧见张宗廷的车,喜不自胜拉开车门,昏暗的光束似有若无洒在我脸上,后车厢空空荡荡,马仔的笑容一僵,“劳恩小姐,廷哥没脱身?”

我不语,左脚迈出,右手举起压低头顶佩戴的牛皮礼帽,锃亮的圆瓦檐,绸缎的波浪丝网,遮掩着细碎刺目的灯塔夜明光。码头暮色将至,闸门开启的西港船笛悠长,天海衔接的江面浮荡着血色残阳,二十九艘货轮停泊在南沙口岸,风声鹤唳摇曳巍峨的白帆,树影婆娑,金戈铁马。

十四名马仔簇拥我,抵达被缆绳捆绑成一串的客轮泊岸,甲板熙熙攘攘的人群响起窸窣的骚动,不知哪个机灵鬼,扯着嗓门喊张三爷的马子劳恩小姐!散布在沙岸四面八方的工人纷纷眺望过来,鼎沸的嘈杂霎时鸦雀无声,人群深处缓缓显露一抹人影,那人披着挡风的黑斗篷,肃穆阴鸷,汉奸款式的金丝眼镜折射银光,一掠而过。

我不露声色,略偏头颅,马仔递上一支烟,我张嘴含住,打火机蓦地蹿出火焰,燎烧得眉间绯红,我吮吸了几口,架高帽檐,裸露一张不施粉黛却娇艳含春的面庞。

“威哥,是什么东风把您吹来了北码头。我有失远迎,您莫怪罪。”

我余光扫视狼藉的仓库铁门,悬吊的油灯四仰八叉,白蜡融化在热浪翻滚的黄沙,像崩裂的脑浆。

我不加掩饰神情的不悦,“北码头遇贼了,奔着祸害廷哥来的。是全家死绝往这儿撒气泄恨,还是道旁的屎不够吃,饿得他晕头转向,跑错了路。”